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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别打我,我会坏掉的


  不是我不想早点回南厂,而是卷宗实在太多了,等我把几大桌子摊开的卷宗全看完已经是后半夜了。我还没顾得上吃个晚饭,一直蹲在那里各种翻看。本来想喝点水,但想着万一洒在卷宗上不好,就忍住没喝。没喝水,自然也就没上厕所。看到京畿府尹郭大人都熬不住了,我就把他赶回去睡觉了。陈一陈二在一边打盹,几个京畿府的文书帮我一边看,一边整理,到后来也是一脸的疲惫,哈欠连天。
  我居然还很精神,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案例,真实的人生。每一个来报案的,来告状的人的背后都有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故事,有愤怒,有悲伤,有不平……传达出的负能量的确让人越看越生气。所以,我吃不下喝不下,大约也是因为此吧。
  其实,我也就是挑了这三个月的卷宗看,之前的内容我是想看,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家长里短的比较多,基本上都是小偷小摸,或者吃饭不给钱的,命案也就两起,当时就抓到了凶手。有一个案子看起来有点特殊,和这和尚新娘看起来有些关联。
  城南有一个地主金百万,将二女儿许给了另一个姚姓地主家的小儿子。门当户对,两人又是同岁,自然也算是美满姻缘一桩。两家都表示很满意,姚家对未来的儿媳妇也很喜欢,有样貌,还是生男孩的面相,自然是欢喜。于是,拿出了一大笔银钱作为聘礼。金百万当然更开心,毕竟自己的女儿没有成为“赔钱货”,还挣了一大笔,自然也是眉开眼笑,积极筹办起了婚礼。
  可是,就在婚礼的前一天,这二女儿新娘子失踪了,连凤冠霞帔的礼服都不见了。姚家迎亲来时,发现新娘子不见了,认为是金百万故意把人藏了起来,是骗彩礼的。两家在婚礼现场就吵吵起来,甚至大打出手。本应该是一件喜庆的事情,最后演变了打群架。最后,还是告官告到了京畿府,要求府尹大人给一个判决。
  这郭大人最讨厌处理这种家庭纠纷,听完叙述之后,随便说了几句,就让两家人回去了。然后派了几名衙役出去找找失踪的人。可是过了三四天,也没有找到人。人手有限,事情又多,这事情也就耽搁下来。至今,已过三个月,但依然没有新娘子的踪迹。姚家倒是隔三差五地来闹一场,但金百万从来没有来过,说是忙于四处奔波寻找女儿。
  若是过了三个月还没有找到人,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真心想要藏匿起来不想再与原生父母联络。那么,就说明这二女儿对这桩婚事很不满意。但从文书上看,这郭大人也真心什么事情都没做,衙役们总共也就是四六城找了五天,然后就停了下来。姚家父子为了聘礼,一直不依不饶。金百万经常不在家,所以也找不到人。
  我将这一卷单独拿了出来,又细细读了一遍。当时做案件记录的文书还记得姚家的新郎也算是一表人才,本来还是欢喜的新郎官,结果出了这种事情,自觉丢脸,本应参加的科举考试都没去,今年的仕途全都耽误了。
  “这也是想不开,还没过门的媳妇,不娶也就不娶了,倒是要把聘礼要回来是真的。”我把卷宗放在最外面,“今天实在是晚了,咱们明天再说吧。其实,明天一早可以让人去把秦老汉家里的那套婚服拿过来,然后再把金百万找过来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他女儿的。虽然失踪这么久了,凶多吉少,但是若要是有一点点线索,也值得留意的。”
  “是是,大人说的对。”京畿府的文书们还真的挺客气,估计也是觉得我要回家睡觉了,他们也可以歇息了,所以才强打精神完全同意我的任何说法。
  我在心里偷偷笑了笑,想我这种努力工作的人并不多。当然,我也的确闲着难受,对这些事情比较好奇。“那今天大家都歇了吧,明天先把人找过来再说。我也明日再过来看看,辛苦大家了。”我揉揉自己的脖子和后腰,也是酸疼无比。
  陈一陈二也醒了,跟着我往出走。衙门里虽然还有灯火,但大部分人也都睡了。
  “主子,咱们去哪里?”陈一问,“宫里早就落锁了,进不去。”
  “回南厂呗。”我顺口答道。
  “您是忘了你今天晚上还有三十军棍么?肖大人说,不管您几时回去,都要挨着军棍的……”陈二提醒了我。
  我去,怎么还有这么一出,我居然忘记了。不对呀,我这么努力,居然还要挨打,真实做得多,错的多,不公平啊。我开始忿忿不平,同时也开始犹豫,要不要回南厂去。但是,若是不回去,我去哪里呢?总不能在京畿府待一晚上吧,不合适,不合规矩。
  “要不,咱们找个客栈住一晚上吧……”我开始在脑海里盘算这一带的地形,客栈绝对有,只是这么晚了,似乎也不太合适。
  “就您这身份,肯定不能住客栈的。”这两人还真是亲兄弟,说话都异口同声。
  “我们也没马车吧?”
  “没有。”再次异口同声。
  “我也看出来了,你们两不是气死我,就是气死我。”我恨恨地说道,同时也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乌黑的街市,各家各户都已经上了门板,也已经过了三更天。若不是我这身南厂的衣服,估计往街上一走,都会被禁军抓起来。
  其实,京畿府距离南厂也不远,走一个时辰也能走到。在这样的初夏夜晚走走还是挺美好的。“要不,我们就这么走回去吧。”我看了看他们两个,这两人倒是笑了,“主子,只能走回去了,京城晚上宵禁,严禁骑马,也严禁马车。你若是想弄个轿子,咱们现在也找不到。辛苦您走一走了。”
  “你们两个果然是来气死我的。”我抬腿打算踹他们,但想起这两人武功高强,说不准最后我没踹到他们,自己还得摔了,不划算。“离我远点,让我自己溜达一会。”
  “那您认识回南厂的路么?”陈一笑道。
  “怎么可能……认识呢?”我一脸的黑线,白天我可能还能看出来怎么走,现在乌漆墨黑的,东西南北我都分不太清楚。好在我这个人是极为乐观的,走走路,锻炼一下身体。“走吧走吧,一起走吧。”
  这两人跟着我的速度,不快不慢。手里的灯笼不亮,但也足以照见眼前的路。我们三个人小声交谈着,倒也没闷气。这两人故意说起黑夜里闹鬼的事情,估计就是想吓唬我,但我是谁啊,我怎么能怕这种呢。
  “人的肩头有三味真火,如果有夜路真的觉得肩头有风,就证明被鬼盯上了,就要大喊三声:快走!同时拍打自己的肩头,把火拍亮,鬼就被吓跑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我是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还说得津津有味,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这么多邪门歪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都是人编出来的,吓唬小孩子和心亏的人。你什么时候真的见过鬼呢?有时候啊,人比鬼可怕多了。”
  “也是这个道理。”这两人点点头。
  “咱们遇到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哪里有过鬼呢?装神弄鬼还差不多。”我叹了口气,“说起来啊,都是人心的问题,为了吃饱饭,为了那遮风避雨的地方,当然还有爱恨情仇。”
  “也对。”这两人又点点头。
  “来吧,夜深人静八卦时。给我讲讲肖大人的情感史吧,你们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我就不信他们敢说什么,毕竟这群南厂的人,嘴都很紧。这样一来,就能够转移话题,省的大半夜说鬼故事,真膈应。这两人还乐此不疲,招惹人厌烦。
  “你想知道什么?”这肖大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侧的黑暗之中,真真把我吓坏了,尖叫了一声就往回跑。陈一陈二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大反应,也赶紧跟着我跑。不过,就我这个路数,早就在肖不修的预料之内,无论往那边跑,都能被他堵住。我跑完了四个方向,也把刚才那个惊吓感减轻了不少,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对着这个高我一头的人说:“你就算是弄死我,我也不跑了,我都快饿死了,没力气了。”
  “这么晚不回去,瞎跑什么。”肖不修的声音冷冷的。
  “我也想早点回去啊,但是事情没做完嘛。”夜色中,总是让人能够放松一点的,我的口气里也忍不住有些闲散的味道。
  “现在做完了?”
  “其实也没有。”
  “那为何不做完?”
  “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饭也永远是吃不完的。所以,我决定先吃个饭,再睡一觉,然后再做事情。这样的安排,还是挺完美的。”
  “去哪里吃饭?”
  “南厂厨房啊。这么晚了,哪里还能够有饭吃?还不是要回家吃饭。”
  “那你还记得你那个存留的军棍么?”
  “别打我,我会坏掉的。”我特别真诚地抬起头看着肖不修,认认真真地说:“你已经打坏过我一次了,如果这次再打坏了,我可能就不会好了,那如果我不好了,也就不能帮你干活了,你就会变得更加辛苦了。”
  “我可以直接杀掉你,省了很多米饭钱。”这话说的,阴惨惨的。
  “可以啊,杀了吧,我也省的吃饭了。”我一脸的不在乎,“反正你手底下的冤死鬼也不少,不多我一个,不少我一个。”
  “你果然不一样。”肖不修也很认真的说。
  “是啊,我和你们都不一样,因为我没吃饭。”我很反感他这种喜怒无常的情绪,搞不懂他每一步要做什么,在想什么。人和人之间,贵在交心。即便是同事和上下级关心,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怎么还可以这样每天都威胁我七八遍要要了我的性命呢。
  “走吧,上马车,我带你去吃饭。”肖不修变脸变得太快,连陈一陈二都一脸的愕然,完全搞不懂这位肖大人又是唱的哪一出。
  南厂的马车自然能够在宵禁的夜里行走,车轮上还包了棉布,所以没有任何声音。这愈发漆黑的夜里,忽然令人感到了一丝寒冷。我坐在马车里问肖不修:“去哪里吃饭?”
  “到了就知道了。”
  “哦。”我又问道,“皇上同意我去查案了?用肖小七的身份?”
  “嗯。”他端坐在车里,黑色衣襟有一小块污渍,看起来不太正常。
  “是什么?”我问他。
  “血。”
  “我去,谁的血?”
  “大约是礼部某个官员的吧……”
  “你们做了什么?”我吃惊地问道。
  “小满祈福出了这么大乱子,必然有人要担责任。礼部抓了几个人,当场杀掉了……”他的表情很冷淡。
  “别啊,事情还没查清楚,这么着急杀人,你们过分了哈……”我大约也是着急了,口不择言。他挑了挑眉看着我,说道:“那你觉得这个事情要怎么处理?如果连安全都不能做到百分百的保证,以后皇家的人还怎么出行?大月国的各项活动的保护措施还管不管用?杀一儆百,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吧?”
  他这说法,居然让我哑口无言。但又觉得不应该这样……我张着嘴想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反驳的意见,只好又长叹一声转过身去。这一天真的太漫长了,从天未亮,到天已黑头,我在这一天经历了什么,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小满是节气,也是我的生辰。这个初夏的夜晚,月在遗它的憾,麦在灌它的浆,风在送它的香气,该付出的已付出,该尽力的已尽力,我还能做什么呢?坐在玉面修罗的身边,身体跟着马车轻微晃动,我忽然觉得人生真的是一场无奈的奔赴,奔向哪里?谁都不知道。只能心安理得的自处,并等待即将到来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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