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 大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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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宴定在昆仑饭店。是小金帮着订的，说餐厅经理是她朋友，能打点儿折。
　　小东染了头发，穿了一件打折时买的真丝套裙。从镜中看，觉得自己虽说不上雍容华贵，至少还算气派。她特意早到一会，好看看菜单。
　　服务员把她引进一个华丽的包间。包间是华丽的红色基调，巨大的枝型吊灯撒下柔和的灯光。
　　小东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端详着自己。镜中的她，肤色暗淡，脸上新添了不少细纹，让她看了心寒。她想，假如小方看见如今的自己，又会作何感想？不久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她见过小方夫妇。小方依然高大英俊，且多了成熟男性的魅力，他的夫人虽然年近半百，却依然秀丽而端庄。小东轻叹一口气，掏出袋中那管劣质口红，把嘴唇又重新抹了一遍，才出了卫生间。
　　服务员送上一本菜谱。小东翻看菜谱，龙虾、海参、黄鱼，价格都在两三百元一份，不由心生恐惧。
　　她问那位年轻姑娘，这菜有没有折扣？
　　点够了包间额度，免费办贵宾卡，就能打八折。
　　包间的最低消费是多少？
　　5千。小姑娘微笑着说，
　　小东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带了3千元。
　　她定了定神问，用信用卡行吗
　　可以。姑娘轻轻说。
　　小东松了口气。反正每月都用信用卡透支，再多透支点儿也没有什么。她刚想闭了眼养养神，门口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小东，好久不见啦！
　　八姨！小东睁开眼，惊喜地说，好久没见你老人家啦！
　　虽然八姨自己一辈子不过生日，可老黄的生日她却必到。在遥远的从前，黄家办生日都是八姨操持。八姨就像个魔术师，花不了几个钱，就能做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八姨多年前曾想回老家，可是因为没钱买老家的房，竟然一拖就是这么多年，如今房价又水涨船高，回老家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小东明白，那年如果自己不把八姨的钱借走，或是借了及时还，八姨可能早在老家买了房，回去安心养老了。每想起这一段，都不免自责。可她的债务太多，早就麻木了，对八姨的事也不再多想。她觉得，想多了只是给自己添烦恼。
　　此时小东赶紧满脸堆笑，给八姨让座，又叫上茶水。抬眼望去，小东见70多岁的八姨，依然神清气爽，干净利索，面色白里透红。
　　小东说，八姨，您老人家吃了长生不老药啦，怎么一点不见老？
　　还不是天天粗茶淡饭，只是知足罢啦。
　　真羡慕您呵！
　　什么人什么命，有啥羡慕？我进这个饭店腿都有点儿哆嗦。小东如今你有钱啦，上这么个阔气地方来吃饭？
　　不是我爸大寿嘛！
　　是呵，老黄这辈子的心血都给了你，你得好好孝顺才是。八姨说着，突然话题一转，小东，我这次马上要回老家啦，今天来道个别，我那五万块钱，你还是快点儿给我，我要带回老家去盖房呢。
　　小东心中立即七上八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八姨，不是早说了，我一有钱立即还您老人家。
　　你什么时候能有钱呢？我那棺材本儿，你也忍心不还？
　　八姨的泪水涌出眼眶。
　　此时，小东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好钻进去。
　　她想，真应该早把八姨的钱还上，八姨为我家奉献了一辈子，不能到最后还坑人家五万块钱。是呵，本来就要还的，谁知圆圆那么能花，几万块钱不够她买机票北京伦敦来回飞的。圆圆似乎生怕我还账，我刚一有点儿钱，她准得第一时间把钱花光。
　　小东心中七上八下，刚想安慰八姨几句，听得外边一阵夹杂着脚步的说笑声。
　　小宝和女朋友星星，一左一右搀扶着两位老人进来了。
　　姐，八姨，你们来得早呵！小宝说。
　　八姨赶紧擦了泪立起来，问候老夫妻，又拉着星星的手端详，真好的孩子！
　　她对老黄夫妻说，表姐老两口，看着越来年轻啦！
　　吴老太说，我一天操心这几个儿孙，心都碎了，哪儿像你表妹，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下辈子我可不再结婚啦！
　　人们都笑了，又都有一种隐隐的辛酸。
　　小东招呼大家一一落坐，又招呼上茶水，心中稍松了口气，心想他们晚点来，八姨这一出还真难应付过去。如今，随着外债越来越多，她反而越来越淡定，对来讨债的总能对付过去，反正都是亲朋好友，别人也不好意思堵门。
　　喝着茶，八姨就把来告别的事说了。得知八姨真的要告老还乡，气氛就凝重起来。吴老太拉着八姨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浸良久，才开了口，表妹，你这一辈子，都是在帮我，我欠你的情几辈子也还不清，怎么老了老了，倒要孤苦伶仃地回乡下去呢？回去，谁又能管你呢？我要是房子大点儿，本应该把你留在北京，咱们姐妹一起养老，可是如今也说不得这争气的话了，我这心里，真是不好受！说着，老太太的眼睛就红了。
　　八姨忙说，表姐，别看你有家有业，可你比我还要不容易。你如今把自己顾好就行了，别管我这老太婆，我反正无家一身轻，回老家盖个小房，倒还清净度日，哪天不行，一踹腿儿就走了，干净利索。
　　今天爸爸85岁大寿，该高兴才是，还是少说丧气话吧。小东说，都里边坐吧。一行人便从休息室走进了餐室。
　　餐室正中一张大圆桌，盖着雪白的桌布，早摆好一付付闪亮的餐具，圆桌当中的花瓶中，插了一大束五彩缤纷的鲜花，屋顶上巨大的枝型吊灯，发出璀灿的光亮，更让这巨大的餐室透出富贵之气。
　　真豪华！老四说。他心想，小东把场面搞这么大，这单又是该谁买呢？反正我这次不能出手，过几天我还得办婚宴，照北京这物价，办几桌这样的宴席，还不得破产哪！
　　人们都落了坐，小东笑着对老四说，你也不介绍一下新娘子？
　　小宝便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星星，单位人事主管，公司骨干，年轻有为！
　　星星赶紧欠了欠身，说，各位长辈，星星有礼啦！
　　星星虽然不漂亮，却是眉眼端正，身材修长，气质高雅，加之青春朝气，坐在老四身边，不像夫妻，倒像父女。
　　八姨道，老四真好福气，星星可亏啦！
　　一阵笑声，各种滋味的都有。
　　吴老太疼爱地望着星星，觉得星星比大儿媳强出一大截，她说，老四的婚礼，就归我来操办啦！
　　谢谢妈妈！星星赶紧说。
　　小东心想，星星找了小宝，少奋斗20年，有什么亏吃？小宝在海南的几处房产，以后还不都归她？圆圆在国外要是也像星星一样找个有钱人，不管岁数多大，自己都得谢天谢地，偏圆圆怎么就喜欢小白脸儿呢？
　　服务员上了瓜子花生糖果等一干小吃，样样都很精致。
　　老黄坐在正座，心中很得意，他想，女儿在五星饭店给他过生日，真是有面子！过了85岁这个大关，人生就向着鬼门关走啦，这么一想，又有些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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