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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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交车,小东沿着小街走着。人流熙熙攘攘,夕阳给小街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卖火烧的,卖羊肉串的,卖蛋糕的,卖酱肉的小店,个个一如既往地生意红火。芝麻火烧诱人的香气钻入她的鼻孔。她觉得有点儿饿,还有点儿渴,这才想起,中午在单位忙得只凑合了一包方便面。她想,为什么有人那么从从容容就赚了大钱,可她却总是手忙脚乱,又总是囊中羞涩呢?小东摸了摸口袋,想起钱包里只有十几块钱,买几个火烧也还不够,喝水的钱就更没有了。
我的钱呢?月初发了几千块钱的工资,怎么一眨眼儿,就又都没有啦,我一个公司经理,怎么连个火烧都吃不起啦?对了,月初圆圆要买一款新游戏机,把我口袋里的钱统统拿走了。这丫头,越发不像话,想买什么招呼都不打,一说她,就哭丧了脸,说什么单亲家庭的孩子就是惨,我怎么忍心让她惨呢,可这丫头什么时候想过,当妈的惨不惨?
单位那个小公司,成了个烫手的山芋。瞧人家做图书生意发了财,可到我这儿,竟然寸步难行。如今图书生意多难做呵,书那么贵,爱书的买不起,有钱的不读书。背靠单位,也只是混个收支平衡,创收真是太难了。幸亏,自己当初买下了一部分股份,每个月还能分点儿红利,要不圆圆那么发狠地花钱,怎么招架得住?
走着,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路牌,这就是周强家的胡同了。这一带毛细血管一般的胡同连成一片,形成一个庞大的都市居住区。在这个网格中,大树、小店,老人,孩子,组成了一幅人间烟火图。
走过小卖部,橱窗前围着很多刚放学的孩子,伸着小手买烤鱼片,圆圆的小甜面包,特别劲道的辣条。在那窄窄的小窗台上,依然摆着六块钱一瓶的二锅头,那时周强每天都会买一瓶。
一阵晚风吹来,小东裹了裹风衣。她想起从前的日子,打打闹闹中,也未必没有几分生活乐趣。而现在,则是彻底的孤独。这一瞬间,她非常同情小舅,
想起,也曾有人给她介绍过对象,可都让圆圆给一口否决了。
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强,他正向小铺走来,躲是不来不及了。周强也看见了小东,楞了一楞,走到了小店跟前,问小东,你来这儿干啥?
来看看你。小东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还好吧?
看我,那倒是稀罕!周强说。他买了一小瓶二锅头,一小袋花生米,收好找的零钱。回过头来,见小东还立在旁边,只得说,愿意就家去坐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那个熟悉的院门儿。
一进屋,一股难闻的味道冲进小东的鼻子,她皱起眉头,想,我真不该来,这个家早已经烂掉了。
周强推开椅子上一堆肮衣服,让小东坐了,又倒了杯白开水,小东虽然恶心那杯子,还是一仰脖把水喝干了,她的嘴唇已经干得起了皮儿。她暗暗打量着周强,见他满面沧桑,身材发了福,头发也变得灰白。
你怎么过成这样?她说。
不挺好吗,一人儿吃饱,全家不饿!周强打开了二锅头,对着瓶嘴喝了一口,满意地咂了咂嘴。
听说你当了老板?周强瞟了一眼前妻说。
我只是打工的经理。小东说。
经理,那就和我是两个阶层啦,这下自尊心满足了吧?周强说。
小东说,你好歹也是个国企技术工人,收入也不低,怎么看着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
我下岗一年多了,每月只有500块生活费,当然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
你们厂不是效益挺好的吗?怎么说关就关了?
改制,懂吗,就是把厂子卖给私人啦,你技术再好,人家不用你了。体制内员工统统回家。厂子只用年轻的合同工。不过,还好有国家保着,过几年六十岁,我就能退休金了,所以,我没啥可愁的。不用干活儿,正好过几天清闲日子。钱再少,六块钱一瓶的小二,总是买得起的,还有床睡觉,得知足啦。周强又喝了一口白酒,就着桌上一小盘油腻的炸花生米。
你怎么没有出去干点儿啥?
我一把岁数,谁要我,要不去你那儿打杂?
我那儿不用临时工。
开开玩笑,你让我去我都不会去,我一个顶尖的钳工去扫地,太屈才了。国家不心痛,我自己还心痛自己呢!周强冷笑。
小东叹了口气,你没想再找个人儿照顾你?好歹有人收拾屋子做饭。
结一次婚我就够了,现在的老婆有几个伺候老公的,一个个不是懒就是贪,要那个干啥?对了,你找我有啥事儿?
小东迟疑了一下,咬咬牙,你闺女要去英国留学。
好呀,我闺女有志气。
现在她的学费还差一块儿,我想找你借点儿。
我就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瞧我这样,像有钱的吗?
小东说,这个院子不是马上就拆迁了?
周强冷笑,原来是奔着这来的。你消息很灵通嘛!你想借多少钱?说吧。
三十万,不多吧?
周强瞪起了血红的眼睛,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我一辈子都没有赚过那么多钱呢!
这院子,怎么也值点儿钱吧,拆迁款下来,你只要给圆圆一个小零头,就够圆圆去上学了。圆圆她爷爷不是房主吗,他肯定愿意帮着孙女吧?
这院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老人的,我弟弟的,到我手里,还能有多少?你一开口就是三十万,这可是一套房的价儿,到时候让我住大街上去?
周强冷笑着,又喝了一口白酒,酒气扑到小东脸上,她忍住一阵恶心,说道,别忘了,圆圆可也是你闺女。
真是我闺女,就不能这么造!人家孩子在国内读大学,读研究生,不也读得好好的,圆圆干嘛就非得出国念书,想出国也可以,自己去争取奖学金呵,那才叫本事。我就知道,出国的孩子只有两种,一种是特别优秀的,拿着奖学金走,一种是不着调在国内混不出人样的,拿着自家钱去外国造。圆圆让你带大,还肯定就是那专门坑爹坑妈的玩艺儿!
不借就不借,犯不着说那么多不相干的。小东说,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这间肮脏的小屋,就告辞了。
周强关了房门,又拿起酒瓶子,就着桌上的剩菜,喝了起来。
他想,才几年呀,那女人腰也粗了脸也黑了嗓子也哑了,裤子磨得不像样,鞋都走了形,就这个熊样儿,还能当老板,还要端着架子,呸!当女人,先把自己搞得像个人样儿,再说别的!可惜,她把闺女也带坏了。总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又不肯踏踏实实做事的女人,真是头号傻货!
这时,一个清秀的女人开门进来,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上边放着一个荷包蛋,几片香菜。兄弟,吃面吧,别喝啦,瞧把身子喝坏了!说着她把面放在桌上。这女人是周强的兄弟媳妇小兰,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家庭妇女,她虽然嘴碎,可成天围着锅台转,把小家收拾得利利落落,兄弟家的饭菜不丰盛,却是有干有稀十分可口。小兰瞧大伯子一人不好好过日子,就经常给他送些吃食。
周强感激地说,谢谢!他想,兄弟的命真好,女人无才便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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