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待嫁的老姑娘

　　1979年8月，在云南兵团下乡的老三黄宁宁，随着知青大返城的潮流回了北京。他走进家门时，老夫妻刚备好一桌丰盛的饭菜，满屋香气。老三吸了吸鼻子，叫道，妈，爸，我回来啦！似乎他只是中学时下乡劳动回来。可是，十一年已经过去了。
　　回来就好！老夫妻欣喜地围住儿子。母亲拍拍儿子的肩膀，父亲给儿子端来热茶。吴老太夫妇觉得儿子有些陌生，这不再是那个豆芽菜般的16岁小男孩儿，而是一个27岁的高大小伙子，只是脸庞上，还留着儿时的腼腆。
　　吴老太觉得眼圈有点儿发热，老三，你长大啦！.
　　你回来，咱们家就真正团圆啦！老黄说。儿子已经比他高出一头，让他觉得十分欣慰。十年的劳作，并没有让老三变成大老粗，他还是装着整洁，举止彬彬有礼。
　　要不是知青来北京请愿，我也还回不来，老三掏出两大包三七粉，这是他特意带回来给爸妈的。云南的三七粉质量好，价格也昂贵。
　　离开云南前，老三买好礼物，又把十年积下的500块钱，小心地缝在一件旧泥外套的垫肩中，才踏上了回北京的旅程。那时候知青纷纷逃离农场，到处一片混乱，有人就乘机干起了偷偷摸摸的勾当。500元，那时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除了那一笔钱，老三还带回了几块上好的木料，可以打家具，那时北京的家具一票难求。老三把自己东西放好，打量着不大的单元，妈，我回来怎么住呢？
　　吴老太说，胡同的那个套间还没交出去，你就先住在那边，吃饭还过来。小东小西也还住那边，老四在我这儿。
　　听说胡同老房还在，老三一下就踏实了。他听说，很多知青回城没地方住，被家人嫌弃，有人受不了气就又回了农村。十年前知青被敲锣打鼓送下乡，再回来，就似乎成了多余的人。
　　吴老太对老三的感情有点儿复杂。
　　当年她一连生了两个闺女，来北京同住的婆婆就摆出脸色。又过了几年，她终于生了个儿子，长子的到来，让婆婆舒了一口气，全家皆大欢喜。
　　可给儿子起名时，秀珍却犯了执拗。她坚决不让长子姓黄，而一定要随她的姓。她说，妇女和男子地位是平等的，凭什么儿子就非得随夫家的姓？老三姓了吴，把婆婆气得跑回了老家，后来生了老四，老太太才又露面了。
　　吴老太坚持老三姓吴，小名三毛，却没工夫给他取个像样的大名，那时她事业心正盛，在单位忙得团团转，满脑子都是领导分派的工作，小家的事儿就搁置了下来。小东小西小名大毛小毛，老三就叫了三毛。
　　三毛一叫三年，进托儿所时，才想起三毛没有大名。幼儿园登记时，阿姨说，这孩子挺安静，就叫吴宁吧。吴老太说，干脆连姓也改了，叫黄宁吧。老三才又归了祖宗的姓。正应了这名，老三从小就喜欢搬个小凳默默坐在门边，看着过往的人，人们却难得想起他。老黄夫妻觉得，这孩子太安静了，简直不像个男孩子，心里就不太喜欢。后来有了活泼的黄小宝，他们把老四捧在手心上，就更冷落了老三。
　　吴老太觉得，和聪明伶俐的老四相比，老三显得呆头呆脑。就连从老家又跑过来的奶奶，也更爱老四黄小宝。奶奶觉得小孙子那么可爱，才是黄家的正根。老四刚能吃饭，每天晚上她就颠着小脚，去外边小铺儿叫一碗小馄饨，专给老四吃，老三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默默地咽着口水。
　　老三本来学习不错，可上小学二年级时，得了肝炎在家休息。有一天，吴老太中午做完饭，炉子没封好就急着上班去了，结果在家午睡的老三中了煤气。幸亏那天小东放学早，发现不对打开了门窗，老三才捡一条命。从那之后，老三的学习成绩就急转直下，中考时只考了一所末流中学。这让老三更内向，更不招父母喜爱。他喜欢孤独，一个人悄悄地生活，把自己的一切打理得好好的，连几双补了又补的袜子，也整整齐齐收到抽屉里。1968年，老三刚十六岁时，就去了云南兵团。走之前，父母都已经去了干校，再见面，就是几年后的探亲了。
　　老三的工作没费什么周折，回北京不久就分到一家国有汽车销售公司当搬运工，每月工资40多元。他在母亲家吃饭，把自己的工资小心地存进银行。对这样的日子，老三很知足。
　　黄小宝虽然也分在一个国有企业，上班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二十二
　　眼看小东过了30岁生日，吴老太急得嘴上起了血泡。
　　北京到处是待嫁的大姑娘，个个条件不错，像样的小伙子却很稀罕。吴老太托人给黄小东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一个成的都没有。小东心高，多数小伙子都不入她的眼，偶然有个还样像的，却是见一面人家就没了回音。
　　吴老太开始后悔当初对女儿的干预。她心里明白，30岁的女儿，在婚嫁市场上行情并不怎么样。黄小东的脸蛋儿渐渐失去了青春的光洁，眼睛也不再那么清澈，原先还算性感的嘴唇，现在却显得太阔了，身材倒是不错，可也没了少女的柔韧。可怕的是，女儿的眼角眉间开始出现了细纹，纹路虽还不明显，可很快就会逐渐加深，加宽，直到有一天清晨醒来，变成面目丑陋的老处女。有时候半夜时分，这个念头会把吴老太吓醒。
　　她想，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快把女儿嫁出去。
　　吴老太忍不住问女儿，你们单位就没有好小伙子吗？
　　像个样儿的，早都成家立业啦！黄小东说，觉得母亲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不就是怕我嫁不掉吗？她想，那也是活该。为小方的事儿，她心里早和母亲结下了梁子。如今她青春已逝，对小方的那番情也淡了许多，她要奔的，是自己的前程，顾不得那么多儿女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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