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台上的拍摄仍在继续，导演时不时的安排显得有点喧闹。李泽言面无表情，光线映照在他眼睛里，好像有火焰跳动着。没有得到林染的回答，他目光又紧了些：“你讨厌我吗？”
他固执得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林染摇了摇头：“不讨厌。”
她和李泽言并无许多交集，诚然李泽言傲娇且毒舌，但他是有这个资本的。有钱人往往有一些普通人理解不了的习惯，何况他的毒舌并不是让人下不来台，故而无伤大雅。何况，从始至终，李泽言对她都很不错，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李泽言阖上双眼，低沉的嗓音透露出来的情绪比刚才开心多了：“不讨厌就好。”
“李老板你要求也太低了吧，不讨厌就够了？”林染笑了笑，不动声色的吐槽了他一句，李泽言豁地掀开双眼，看着面前少女揶揄的笑意，他眉头蹙了又舒展：“像你这样的傻瓜……”
林染露出虚伪的笑容来：“李总过誉了，我没有那么好啦。”
李泽言抿紧了唇，良久才呼出一口气：“伶牙俐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染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分笑意。
林染并没有再接话，而是转头看着台上光芒万丈的周棋洛，他笑得那样元气满满，就像天生就是这样活泼、充满阳光的少年。谁也不会知道，周棋洛曾经有自闭症，曾经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世界的漠然。
最痛的伤口，从外面是看不到的。
不止周棋洛，连林染也是这样的。被母亲收养后，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让她得以健康顺利的成长，但因为有那段童年记忆，林染对这个世界始终存着莫名的愤怒。
人类是一种自私而可怕的生物，他们会将自己的一己之私宣扬得无比高尚，他们可以将追逐欲/望的行为吹嘘得冠冕堂皇，他们觉得牺牲别人是应该的，偏偏还要把自己说得很无私。那时林染还不到五岁，但那些自诩崇高的人，将她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每天抽她的血，给她注射药物，隔三差五就会抽取她的骨髓用于实验，她稚嫩的手臂上没有一处好肉，全是密集的针孔，背上也有清晰可见的伤口。
人类的世界得以运转，仅仅是因为强者制定的规则。这些规则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人性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直到台前传来悠然的呼声，她才勉强回神。悠然站在台前，挥手叫她的名字。悠然叫得那么大声，却始终不愿意过来一步，可见的确是怕极了李泽言。
林染回到了台上后，悠然偷偷看了一眼李泽言，见他好像比刚才开心了不少，心里的巨石落地之余，又有点纳闷林染怎么哄得他回心转意了。周棋洛倒是依旧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小染跟李总说什么了？刚才气场那么强的李总现在好像心情不错呢。”
对于周棋洛，林染有一种独特的依恋，因此她笑着嘘了一声：“说不定是工作太累了，需要跟人聊聊天纾解一下呢。要是他真的不开心，恐怕悠然得把投资收益翻五倍以上才能让他开心起来呢。”
“说不定对李总而言，小染的笑容比五倍投资收益更重要。”周棋洛眨了眨眼，“所以，小染和薯片小姐都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哦。”
林染和悠然相视一眼，双双被他的话逗笑了。周棋洛点头附和的笑：“就是这样，以后都要笑着哦，我会记着你们的笑容，一直努力下去的，要做世界上最棒的周棋洛。”他转头看了一眼经纪人沈远，压低了声音说，“下次souvenir开门的时候，我来找你们，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悠然一下子就笑了，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啊好啊，他家的料理真的是恋语市第一棒。”
想到悠然曾经说过周棋洛超级喜欢吃零食，林染笑起来：“大明星不用维持身材啊？”
周棋洛赶紧嘘了一声：“拜托拜托，千万不要让远哥听到。我有很努力运动保持身材的，偶尔吃一次而已，就一次。”
他实在说得可怜，林染笑得肚子疼，说笑了一会儿，又在试衣间换了衣服。刚坐在化妆台前准备卸妆，林染忽然听到门响了一声，从镜子里，她看到周棋洛慢慢向自己走来，她没有转头，将卸妆水倒在了化妆棉上，问：“接下里还有通告吗？如果没有，要好好休息啊。”
“我还没有跟你告别。”周棋洛站在林染背后，露出笑容来，他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镜中的林染。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染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她被关在漆黑的房间里，身边只有周棋洛。
沉默了很久，周棋洛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温度从他掌心传来，林染觉得浑身有点战栗，转头茫然的看他。他依旧没有说话，大手一次次的抚着林染的发顶，他的动作很温柔，夹杂着安慰和鼓励。抬头，他眼里有润泽的光芒，林染笑问：“是特意来夸我的吗？”
“是啊，我是特意来夸小染的。”周棋洛蹲下身子，和林染平视，很认真地看着林染的眼睛，“小染的笑容，真的最棒了。”他笑了，“你要一直笑着，要一直开开心心的，可以吗？”
曾经，他也是这样笑着，握住了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不要怕。”
林染点头，和周棋洛相视一笑，外面传来了沈远的声音，周棋洛最后一次轻抚过她的头顶，收回手时，他温热的手指掠过林染的脸庞。像是被猛然惊醒，林染问：“周棋洛，我真的……只是认错人了么？”
她知道周棋洛就是曾经的金发小男孩，只是周棋洛否认，她也并不想勉强他承认。但现在周棋洛行止间全是对自己的关心和维护，就像十七年前那个用尽全力安抚自己的小男孩一样。动容之余，林染愈发的确定，他并不是忘了，甚至他已经认出自己是谁，可是他依旧没有承认。
周棋洛转头，对林染灿烂一笑：“是小染认错人了，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哦。”他笑着说完，他逆光而行，林染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明显沉下来的声音，没有方才话里的雀跃和兴奋，而是充斥着一股坚定：“今天能够见到小染，我真的很开心。我会好好保护你和薯片小姐的，不管我会付出什么代价。”他对林染微笑，“我保证。”
从电视台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夜风卷着凉意吹拂，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霓虹灯下的恋语市显得有些空旷。完成了拍摄，悠然心情很好，乐颠颠的拉着林染的手：“小染，今天要不要去我家住？我们钻一个被窝。”
林染正要答应，话到了嘴边却笑了出来：“还是不用了。”
悠然有点失望，嘟着嘴问：“为什么？”
林染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向前看。恋语电视台大门口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身黑色外套随意的敞开，浅棕色的短发干净利落，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和悠然四目相对，他才笑了：“结束了吗？”
悠然小脸顿时红了：“你怎么来了？”
“刚完成一个任务，又没有看到你给我回消息，我想你肯定还在电视台，也就过来了。”白起笑得很好看，打量了一下悠然，立即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夜里风大，别冷坏了。”
嗯……这口狗粮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外套上似乎还带着白起的温度，他的味道将自己包裹起来，悠然羞得小脸通红，不安的要把外套还给白起：“我不冷，这种天气只穿一件t恤会感冒的。”
“没事，我身体很好。”白起笑着拒绝，又摸摸悠然的脑袋，“重要的是你。”
嗯……人在家中坐，狗粮天上来。
林染轻咳一声，推着悠然往前：“那白警官，悠然就麻烦你了。”她说完，就向后退了一步，对两人挥手告别，悠然急了，追上去说：“小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别担心，我马上去乘深夜公交，或者打车也可以。”林染扬了扬手机，悠然欲言又止，面带担忧的看着她，林染笑着摇头，附在悠然耳边说，“我一个单身狗，实在不想吃你俩的狗粮，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放我走吧。”
她玩笑般的哀求让悠然脸上更烫了：“我……”
看着她羞成了这样，林染笑着推了他一把：“白警官是个好男人啊，如果喜欢的话，记得要说出来。”
她说着，转头就走，悠然张口，到底没有说话，心里就像是小鹿乱撞。白起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上前问：“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悠然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那么好看，就像有星星落入其中。悠然一下就笑了：“白起你真好。”
眼前的少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他摸着脖子，不敢和悠然目光相接：“我……对我而言，你比较重要。”
和两人分开，林染站在街角的公交站，作为全国的超一线城市，恋语市的交通非常便利，一直到深夜也会有公交运行。林染等公交的时候，给母亲打了通电话，告诉母亲今天的事。
林静歆的声音有朦胧的笑意：“周棋洛吗？小染交到了光芒万丈的超级巨星朋友呢。”
“是啊。”林染说，思忖后，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妈妈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五岁时跟我关在一起的男孩子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传来林静歆温柔的声音：“记得，那段时间给你带来的伤害太大了。”
“妈妈我不要紧的，已经过去了。”林染笑着说，“只是今天看到周棋洛的时候，我觉得他就是那个男孩子，只是他没有承认。”
林静歆“嗯”了一声，似乎在思索：“宝贝觉得有什么原因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认出我了，不然也不会说要保护我的话。”林染说，看着街上斑斓的灯火，她露出笑容来，“不过能够再见到他，我真的很开心，也很谢谢他。”
林静歆的声音也添了笑意：“如果真的是周棋洛的话，妈妈也很感谢他，谢谢他保护小时候的小染。”
母亲温柔的笑语在耳边回响，林染觉得暖洋洋的，她张望着公交，却发现一辆略有些眼熟的黑色轿车往车站开来，她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直到对方停在了自己面前，林染对摇下车窗的男人礼貌地笑笑：“李总。”
李泽言坐在驾驶座上，看了林染一眼：“上车，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谢谢李总的好意。”林染拒绝说，电话里传来林静歆抑制不住的笑声：“小染在国内还认识了做生意的朋友吗？”
林染乖乖的回答：“是啊……”
李泽言并没有再看林染，淡淡开口：“上车，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命令的口吻，林染嘀咕一声，没有再坚持，坐在了副驾驶。李泽言看着她，一直没有发动车，林染捏着手机，正听着母亲的话，顺口问：“你不走吗？”
“看来某个傻瓜完全忘记需要系上安全带。”他瞥了林染一眼，话里带了点嘲笑，林染有一点窘迫，也不愿意在母亲面前怼人，只得单手拽下安全带。但一只手实在不好操作，她用力得小脸都红了，也没有系上。正在僵持，李泽言忽的靠近，大手将安全带稳稳的插上。
显然没有想到他会亲自为自己系安全带，林染下意识朝后靠，似乎要把自己挤进椅背。他们离得那么近，近到了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可以数清他的睫毛。
这真的是个好看到极致的男人。
电话里传来林静歆的笑声：“国内已经是深夜了吧？专门送小染回酒店，是个很有风度的绅士呢。”
听到母亲的调侃，林染眼睛里都是笑意，亮晶晶的好像星子落入了其中：“嗯。”
林静歆笑了：“那妈妈先挂了，不可以把朋友晾在一边哦。”她轻笑，“iloveyou，mysweetheart。”
“我也爱你，妈妈。”林染笑着向母亲表达了爱意，因为刚和母亲通话的缘故，她收起了她的尖刺，整个人都柔软了起来，脸上挂着些许的红晕，妩媚而乖巧。
不是那种伪善的温驯，而是卸下所有防备的真实，冷冰冰的瓷娃娃有了生气，连平时那礼貌性的笑容也少了许多疏离：“谢谢李总。”
“不必。”李泽言淡淡说，“我不想欠傻瓜人情。”
“可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给傻瓜人情了啊。”听他又称自己傻瓜，林染眼珠儿一轮，默默的怼了回去，“不会是……巧克力的回礼吧？”
李泽言眼里有蒙蒙的笑意，低醇如同美酒的嗓音亦是松惬：“难得聪明一回。”
林染好笑的吸了口气：“李总，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像一个奸商？”她微微鼓起脸颊，“这我也太亏了吧。”
“资本家没有几个大方的。”李泽言心情很好，连话里也藏着笑意，“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你应该更清楚这点。”
“刻薄。”林染轻声给出评价，“妈妈说过，资本家就是要连你棺材本儿都骗走。”
李泽言并没有再说话，早在那次的音乐会时他就知道，林染有时很皮，但那都显得虚假，但或许是亲情催化的缘故，她似乎脱掉了她的伪装，露出了她藏得很好的真实一面。
现在的林染，古灵精怪，真实而富有人性，很……可爱。
并不知道他的想法，手机正好传来提示音，低头一看，是周棋洛发来了消息：小染我到啦，你要好好休息哦，下次有机会的话，我来找你玩，我们一起去游乐园怎么样？
看着黑白分明的文字，林染笑了，快速打下回复：嗯，你也要好好休息，我等你。
目光忽的触及到她的笑颜，只一想就明白了，李泽言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喜欢周棋洛？”
她对谁都含着虚伪的微笑，即便是此刻，也是因为亲情的加持。可周棋洛不同，李泽言看得出她对周棋洛的依赖，是发自内心的信任，所以，对周棋洛，她不设防。
这种差别对待让李泽言很不高兴，同时也让他十分纳罕——林染的反应并不像是追星的狂热粉丝。
他忽然发问，林染的笑容停在脸上，慢慢的，她脸上笑容消失了，再次含笑时，又是那例行公事般的礼貌：“嗯。”她笑容越来越假，“李总很关心？”
“我只关心这次节目会不会因为绯闻而一夜爆红。”李泽言淡淡说，他面无表情，但是林染无端觉得他脸拉得好长，她撇嘴笑：“我说的喜欢，看起来像是想跟周棋洛出绯闻的那种吗？”她很知礼的调侃，“李总，你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啊？”
黑色的豪车正好停在了酒店门前，林染也不等李泽言回答，向他道谢后就要下车。不想李泽言沉声说：“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松了安全带，林染一面打开车门一面说：“李总，在我第一次怼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我胆子很大了。”看着他越抿越紧的薄唇，她笑着钻出车。站在街沿，她娇小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她俯低身子，探着头看李泽言，“李总，这得怪你自己，你要是对我凶一点，我哪里还敢得寸进尺啊？”
她背后是明亮的灯火，她的脸在略显得阴暗的环境中似乎也漫上了暖意。李泽言看着她，淡紫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她的倒影。他嘴角扬了扬，又极快的收敛了：“你说什么？”
林染笑了，甚至露出八颗小贝壳似的牙齿：“我说，这得怪你自己，谁让你对我那么好的？”
这次，李泽言很清楚的看到，她眼里是往日从没有的真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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