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封黛把脸上身上的泥垢清洗干净，坐在一间黄土房的八仙台上。

        三公主随行自带的厨子孙伯，给她端上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炸酱面。孙伯怕她噎着，又给她端上来一碗鸡汤，缓声道：“三公主，慢点喝。这里没吃食，食物太匮乏了，只能勉强填填肚子。”

        封黛风卷残云般吸着香味扑鼻的面条。面条喷香，汤也浓郁，她吃得很过瘾。实在是太饿了，封黛不带嚼也不怕烫，很快就吃完了，渣都不剩，舌头烫得有点儿涩疼。

        把所有食物吞进肚子里，她咽了口唾沫，脆一脸憧憬地说：“还要。”

        孙伯很惊讶封黛进食的速度，又心疼封黛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知道她几天没吃东西了。

        他急急忙忙往外走：“平日里，三公主都不怎么吃饭，我还以为做多了，这就去重新弄一份，等等老孙，老孙去去就回。”

        李执正巧从外面回来，笑吟吟地说：“殿下这是饿狠了，再来多点。”

        封黛抬起眼，“回来了？”

        李执朝封黛一拱手：“回禀三殿下，您说的那具尸体已经找到了，我们无法确认他的身份。或许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意外得知三殿下的身份，护主心切罢了。我去那地方看过，周围的尸体应该是故意帮你挡住的。”

        李执是三公主门下唯一的心腹。

        三公主的设定是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心怀对全天下的爱意，言行举止十分圣母。

        这种人设在童话故事或者言情故事里很受青睐，在权谋夺嫡的游戏就显得鸡肋了。

        话说回李执，李执出生寒门，父亲死得早，加上他又年幼，孤苦无依，被家里的宗亲欺辱抢劫，在当地活不下去。李执就跟老母亲千里迢迢搬到京城，参加科举。他们在京城举目无亲，生活捉襟见肘，贫困潦倒。

        前几年的科举，李执考了个最末尾，顺利进朝廷做官，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的闲职，也算有收入了。原以为可以跟老母亲过上好日子，孰料天意弄人，科举的那几天，李执母亲急病去了。晋朝有三年的守孝期，李执到朝廷上任的时间就这样拖延下来。

        三公主觉得他风趣幽默，私下聘请他当自己的教书先生，同时也为了接济他。不过，守孝期过了，李执还是没回朝廷报道，一直跟着三公主。

        每当三公主提点李执，让他回朝廷为国效力时，李执总是含笑地拒绝：“卑职一进宦海，就冲撞了老母亲，可见我还是跟在三公主殿下身边，当个闲散人更好。望殿下成全。”

        这一段前情往事，游戏攻略里没提及，封黛便不知情。封黛只知道李执是她的手下，是个可以信任的心腹。她目前只能仰仗这个心腹。

        她沉下眸子：“救我的人体格健硕，应当不是个无名小卒，你从没见过他？”

        李执摇头：“未曾。卑职一直跟在三公主身边，没见过殿下身边跟着的这个人。殿下不认得？”

        封黛沉思：“他在我军的花名册上？”

        李执一拱手：“死去的战士开始清点了，目前的情况是，那个壮士不是晋军的士兵将领。卑职问过其他人，都没见过这个人。这个人的确有些可疑。”

        这就奇怪了。

        封黛瞅了李执一眼：“你对他的身份有猜测？”

        李执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封黛：“回三殿下，若最后清点出来的结果，这个人不是我晋军一份子，便有另外一种可能。我听闻皇后曾给过殿下一支影卫，此人来历成迷，亦有可能是皇后娘娘暗中派来保护三殿下的。但三殿下未曾见过，也许是我多想了。”

        封黛一噎。

        差点露出马脚。

        护着她死掉的那个人的身份，她本人肯定是最知情的。如果连她都不知道，李执更不可能知道，盘问一个心腹算怎么回事？

        不能再追问这件事了，想要知道那个人的来历，她得暗中查探。

        封黛清了清嗓子：“帮我寻个画师，留下他的画像。”

        李执很懂封黛：“卑职早知殿下是个重感情的人，已经让人画妥了。”

        李执送上来一副卷轴，的确画的是那个人的容貌。封黛将卷轴妥善收起来。

        孙伯很快端了一只香喷喷的猪肘子，还有一叠香辣味的卤牛肉上来，白芝麻孜然红辣椒的香味瞬间填充这间狭小的空间。孙伯笑眯眯地说：“三公主，来，多吃点。老孙给你露两手。”

        封黛大快朵颐吃起来。

        李执默默看着封黛吃东西的劲儿，咽了一口唾沫。

        她吃得好香。

        原本的三公主只喜欢清淡饮食，吃两块糕点就饱了。李执从没见她这种吃法，一看就是饿坏了。

        封黛是个喜欢分享的人，“坐下一起吃？”

        “卑职岂敢，”李执连忙低下头，“请三殿下切莫折煞卑职。”

        “别一口一个卑职了，”封黛道，“跟我说说目前的情况，你带了多少个人过来？”

        李执：“回殿下，卑职能调派的人马有限，手下一共两百余三人有可供殿下差遣。”

        封黛：“……”

        才203个人啊。

        这样怎么打仗啊？！大敌当前，上场就是送死。

        封黛没追问为什么李执只调派到这么一丁点人。她只是一个废物三公主，手里没有任何实权。

        算上李执，她的公主府上只有一个门生，不算李执，她就是光杆司令。

        李执肯定是花了大功夫，才从附近调到这么些人手。官场见风使舵的人多了，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李执为了找人帮忙，不知遭了多少白眼。

        封黛抿了抿唇：“如今狄军侵犯我们边境，你有什么打算？”

        李执当场就给封黛跪下来，长嚎：“卑职知道三公主忧心社稷，大敌当前，不愿意置身事外，试生死于度外，才跟着这些边防士兵上战场！卑职有个不情之请，请三公主速速回宫，不要在外逗留！狄国在边境聚集了八万兵马，我们的人手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殿下，您的安危要紧！”

        封黛沉默半晌：“……不是对手，便不管了？”

        李执朝她一揖：“我当然知道三公主心性，只是保家卫国乃男儿分内事，请三殿下速速回宫，万勿逗留！”

        “……朝廷那边有消息回传？”

        李执面色一白，“三殿下来的当晚，就给京城递了书信，至今未收到答复。我们没有眼线，朝廷那边的情况知道的甚少。”

        封黛：“……”

        这也太可怜了叭。

        她来的时候就请求支援了，这么久没答复。要么消息被拦截了，要么被拖延了。看来，朝廷内部也乱得不像样子啊。不受宠就是不受宠，死了也没人在意。

        “这件事稍候再议，”封黛吃饱了，站起身说，“我先去看看那个人，你起来吧。”

        吃饱了，感觉力气也回来了。这具身体四肢百骸总算在她的控制之下了。

        封黛抬步走到外面，李执带过来的兵马从沙场上，把死去的我方士兵带了回来。尸体堆放成方阵，摆在枯枝堆上。所以人等着封黛指示。

        晋军死伤惨重，原本鲜活的生命变成灰扑扑的样子，散发着一股尸臭，苍蝇围着飞。火盆摆放灾在每个阵营之间。看到这一幕，封黛心里很不好受。作为21世纪的守法公民，她希望世界和平。十分厌恶战争。

        李执示意封黛：“殿下，这就是你要找的那具尸体。”

        停放在最前方的，的确就是保护着封黛的那个人。剑眉星目，古铜色的皮肤，一条腿被炸断。

        封黛走上前，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容貌。那人的衣襟大开，尸身的颜色变得青灰了，胸口上的篆刻黛字，就令人注目了。

        封黛垂下眼，轻轻用指腹蹭了蹭他的胸口。

        “我会带你回去的。”

        她从手下手里拿走火把，一把火点燃了眼前人身下的枯枝败叶。烈火熊熊燃烧起来，火舌很快将眼前人包围起来，吞噬焚尽他的每一寸肌肤。

        封黛有了动作，其余尸体方阵也都熊熊燃烧起来。

        从正午到傍晚，封黛一直站着，看着火焰熄灭。她身边的人得她吩咐，把那个人的骨灰收集起来，装进了一个骨灰坛子里，交给她。

        封黛抱着骨灰坛子，看着李执，豪迈且无畏地说：“召集你手里能用的所有人，为了给我的救命恩人报仇，我要开战前会议，商讨如何打败狄军！”

        李执：“…………”

        李执召集到了一批能人异士。

        这批人人数不多，大多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狄军来扫荡，他们的家有可能毁于一旦。他们对狄军非常仇视，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几十个彪壮的汉子，站在狭小的行军帐篷里。跟坐在高位“娇小可人”的封黛对比，十分突兀。

        汉子知道她是公主，目不斜视，不敢多看。他们站得直直的，把手别在身后，还特意洗干净脸才来。抬头挺胸收腹，非常正经。

        目光中，却透露着对封黛的不屑、不信任和不耐烦。

        封黛懒洋洋地用茶杯盖子拂去杯中的茶叶，缓缓入喉。她知道他们铁定不服从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把他们的轻视当做一回事，“大敌当前，你们有何打算？”

        这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三公主殿下，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个破城了，今晚必须尽快回到凉州城！狄寇不晓得啥时候会杀回来，这里很危险！”

        “我估计，狄军下一个目标就是凉州城了，必须尽快回去进行防御！你是公主殿下，我们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找你，再多就不行了！”

        “没错，公主就应该回到她原本的地方，不要乱跑！”

        封黛淡淡开嗓：“给我讲讲目前的情况。”

        李执铺开一张黄皮地图说：“回禀三殿下，目前我军的兵马集结在凉州城，这个弃城西门关人口很少，防御非常松散。半个月之前，狄军在边境线上集结，集结的地点距离这里最近，凉州城的县令提前通知了西门关的居民，让他们全体搬迁了。”

        “目前，凉州城里还剩下一万兵马，之前三殿下随军，走了五千前锋想要捣毁狄军大本营，全军覆没。”

        封黛看着李执手里的地图，有些好奇：“这里是哪里？”

        她指着一个小城市。

        西门关并不是边境线上距离狄军地界最近的地方，两军交界处还有一个很大的城市。

        “回禀三殿下，当地人称这个城市为塔尔雅。塔尔雅不是我们晋朝的领土，也不属于狄军，是个自由贸易的中立小国。我们晋朝跟塔尔雅有贸易来往，狄军也需要塔尔雅提供的物资，这个地方属于战时中立区。”

        “狄军没想过把这块地方占为己有？”

        “狄军似乎跟塔尔雅的城主关系挺好，没见他们进发塔尔雅。”

        封黛由衷佩城主的魄力，不是谁都能当好中间人的。

        李执召集回来的壮汉说：

        “现在我们人手不够，不知道狄军什么时候会打过来。我们士兵人数严重不够，京城的救兵连个影都没有，远水救不了近火，要从后面的州城家家户户下军贴，募集士兵。”

        “募集士兵要给军饷，要给安家慰问费。手上没有钱银，什么都干不成。兵器要钱，人要钱，炮也要钱！”

        “打仗需要钱，需要非常多的钱。你没有钱，想干什么都干不成，洗洗睡吧。”

        封黛皱着眉：“一个士兵多少钱？”

        那壮汉烦躁地哼了一声：“至少得给一个人头三十两银子，这还是穷人家卖儿子的低廉价格。建功立业有封赏，养兵养马照样需要钱。凉州城已经掏空了，得往让后面的州城吐出一点血来。不过，这件事就不牢你操心了。”

        “如果三公主有虎符，咱们现在就募集士兵去！”

        封黛沉吟：“行了，都下去。你们先撤退回凉州城募集士兵，至于虎符，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军饷的事，我来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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