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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花尽欢在床上将养了半个月。等到他能安然无恙下地走路以后,已经快到腊八。皇上差进喜给他送来了腊八粥,顺道问他几时可以回宫。

        进喜走后,陆三端了参汤进来。

        花尽欢从陆三手中接过汤盅问道:“我静养这段日子府里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儿?”

        “大事儿倒没有,您昏睡期间谢绍来过两次,非要进来看您,被我拦住了。还有就是一些趋炎附势贯会溜须拍马的大臣听说您病了,差人送了礼单过来。对了,宜安王府上派人送了一支千年人参过来,就是您现在吃的这盅。”

        难怪味道比之前的浓。

        “这个宜安王倒是极大手笔,”花尽欢抿了一口参汤,“可有说什么?”

        “说是有空请您去凤栖楼听戏。”

        “他倒是极好的兴致。”他将汤盅放到桌上,看向窗外。

        今日是个晴天,午后的阳光照耀在屋外白雪皑皑的世界,如水晶匝地,美轮美奂。

        他微微眯着眼睛,“今日天气好,我出去走走。”

        崇礼街三号。

        花尽欢一动不动盯着昔日花大将军门口盯着那两对石狮子瞧。

        上京今年多霜雪,往往早上晴了半日,天擦黑又开始飘雪,是以积雪久久不融,两头石狮子成了雪狮子。也不知哪家耳朵孩童出来玩,调皮地在狮子头上插了两根树杈,犹如两只山羊角。

        一旁的侍从见他伫立在这儿都快一个时辰,眼瞧着天色暗沉,恐又要落雪,他身上伤势还未好,连忙上前提醒。

        花尽欢收回视线,正准备走,远远地瞧见一行人策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近了,为首的马背上鬓发如墨眉目如画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伤势未愈却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雪白立领棉袍,显得有些形销骨立的花尽欢,道:“花厂臣这么巧?”

        花尽欢微微弯腰,算是给李煦行礼,“我腿伤未好,王爷不介意吧?”

        一旁的李信见他一个太监竟然如此无礼,正要斥责,一瞧着他那张过分雪白,却偏偏唇上如点了胭脂,长得雌雄难辨的脸又把嗓子眼的话给堵了回去。

        难怪人人都说他以色侍君,一个太监长成这样,日日对着谁能不心动。就连自己一向不在女色上留恋的主子每回见着他忍不住要与他多说几句话。

        不过主子好像好男色……

        李信有些忧心。

        李煦这时已经翻身下马,径直走到石狮前拔去插在它脑袋上的树杈,拂去它身上的落雪,露出一头威武雄壮的石狮子。

        当年那场大火烧光了花家的一切,只有这对石狮子幸免于难,还保留着当年的威风。

        花尽欢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它怒目圆睁的眼睛。

        李煦瞥他一眼,“怎么,花厂臣认识大将军?说起来花厂臣也姓花,难道与大将军有什么渊源不成?”

        花尽欢神情淡漠,“微臣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怎么配得上与大将军有什么渊源。”

        他话音刚落,有人扯着嗓门接了一句。

        “此言差矣!奸臣逆贼又岂能花厂公大人相比,连给厂公提鞋都不配!”

        花尽欢神色一凛,微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正疾步朝这边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一胖一瘦,后面跟着几个家丁。

        胖的那个肥头大耳,身上着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雪球向他滚来。瘦的那个极瘦,尖嘴猴腮,身上穿了件鼠皮袄子,越发像一只举止猥琐的老鼠。人不到跟前,就见他咧嘴笑,露出两客大金牙。

        雪球跟老鼠到了跟前,先是极其谄媚地向李煦行了一个大礼,又指着被花家门楣对一言不发地花尽欢道:“方才我听着花厂公所言十分不认可。花厂公为咱们大闵殚精竭虑,岂是窃国贼能比的?”

        “殚精竭虑?窃国贼?”花尽欢怒极反笑,“徐公子真这么看?”

        人人都当他是太后与小皇帝的一条狗,这半年来死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这其中不乏因不满太后与谢家当权,不肯与其同流合污的忠臣。如左都御使,寒门出身的张迎,便是因为公开斥责太后牝鸡司晨,太后起了杀心让他收集证据。他搜集了三个月,才从这个做了半辈子官的大臣家中收到一袋百姓们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他清贫而偷偷放入他家中的铜钱。

        一千个铜钱,折合银价十两银子。

        太后一碗血燕,价值百两银子,每日都要备上一碗。

        谢家卖官明码标价,七品的州判三百两银子,六品的通判五百两银子。

        可这一千个铜板却为张迎换来了抄家之罪,若不是次辅林之问等人力保将他下放到地方做一方太守,恐怕张迎坟头的草都已经一尺高了。

        他至今仍然记得张迎接旨出诏狱那日所说的话。

        这个当了一辈子官,家眷衣裳都有补丁的寒门士子说:“一个太守怎么着也得千两银子以上,我张迎这辈子也算值钱了一回!”

        是以百姓们在背后骂他权臣走狗,那些以次阁林之问为首的帝党清流恨他入骨,恨不得将他剥皮揎草,曝尸午门,他从来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该的。

        可如徐宜这些权贵世家子弟蒙阴领着闲差,不学无术对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二世祖他最是厌恶,可笑的是偏偏这些人在朝堂之上占了大半。

        徐宜见他笑,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指着眼前的残垣破壁的宅子道:“所以为了让大家知道做窃国贼的下场,本公子打算将此地买下来改做一家妓院。”

        大闵帝国有一条例,凡是被充公的宅子皆可自由买卖,只要跟官家牙行议好价钱,再送去户部盖个章走个流程就可以。

        那牙行管事忙站出来,露着两只金光闪闪的大门牙道:“此处地段极好,若不是因为这两年来被人传唱闹鬼,绝对不只两千两银子,徐小公子您买了改做妓院,若是不赚钱小的把脑袋割下来给您当马桶!”

        “我打算照着花萼楼那样建一座清雅些的妓院,专门招待上京的权贵之家。听说逆贼花予安的夫人曾是名动上京的美人。花家好像还有个女儿。不过从来没有人见过。可惜了,”徐宜嘿嘿笑了起来,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要是当年花家没发生那场大火,而是花家母女被充作官妓,倒是可以买来做妓院的噱头。”

        他越说越不堪入耳,花尽欢怒极,赤红着眼睛上前一步正待要动手打死他,突然有人先他一步,一脚踹在眼前的徐宜圆滚滚的肚皮上,当场将他踹出几米远。再加上雪天路上结冰,他直直滑了出去撞到石狮子腿上,磕掉了两颗门牙,疼得险些没昏过去。

        他没明白好端端为何挨打,捂着满嘴的血哭喊,“王爷为何打我!”

        “本王打你就打你,还需要理由不成!”那个踹了他犹自觉得不过瘾的男人大步走过去,战靴在他肩膀上狠狠碾了一脚,冷笑,“还有,下次莫要穿白色狐裘,免得玷污了这么好的皮子!滚!”

        徐宜等人赶紧连滚带爬跑了。

        花尽欢松开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刚刚帮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的男子。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朝皇城方向走去。走了没两步突然回头,笑道:“也不知怎的,本王瞧见花厂臣对本王阿谀奉承,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可若是换成其他人,怎么看怎么生厌!”

        直到马背上的男人消失在街角,花尽欢才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府中。

        进喜来了。

        一见他就开始抹眼泪。

        “我还没死呢,”花尽欢也不明白一个男子哪来那么多眼泪,扶额,“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宫中可发生了什么事儿?”

        进喜吸吸鼻子,道:“旁的事倒是没有,就是前几日陛下为宜安王等几位藩王举行的夜宴当晚,宁王醉酒后抱着宜安王嚎嚎大哭,并且提到了宜安王的生母温皇太妃。说当年温皇太妃是如何如何的好,如何将他当了亲儿子看待,最后又是如何去得冤枉。这也就罢了,哭嚎时宁王频频望向端坐在上首的太后。太后当场黑脸离了席,第二天称病宣了太医,连着好几日没上早朝。眼下陛下正为太原地区今年雪灾的事儿头疼。”

        “因为谢太后与谢阁老不肯在拟票上签字?”

        进喜点点头,“户部没有批红不肯给银子,谢阁老与林阁老吵了一早上,陛下大发雷霆,将自己关在东暖阁一天了。奴婢出来的时候,陛下的大伴叫我跟您说,若是身子骨好些,去劝劝陛下。”

        “知道了,我现在与你一块入宫瞧瞧。”

        陆三担心,“您的身子还没好全呢,万一再遇到太后……”

        宜安王好好入了上京,太后必定是在宫里等着收拾他这个始作俑者。

        “这几天正为宜安王头疼,心思不在我身上,我会小心避开她。”

        若是再不入宫,恐怕花家的宅子真就被徐宜改成了妓院。

        他要亲自向小皇帝把宅子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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