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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枚种子


初春的西南高原,辰时未过,太阳就升得老高了,街道上熙熙攘攘热闹起来,一些小贩早早出摊,宽敞的街面逐渐开始拥挤。

        于赠心心念念要带施千琅去的芸香斋,距离聚德斋并不远,二人出了医馆,两名侍卫不远不近在后面跟随。

        他们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着,一间一间打量沿路的店铺,于赠不时指着有趣的东西给施千琅看,对于施千琅来说,见到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不仅各种商品陌生,很多店铺的僰文幌子也是陌生的,还有飘入耳中的各种语言,有些他能听懂,有些也听不明白。要不是还有些挂着汉字牌匾的铺面,施千琅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异国。

        可不就是异国吗,想着要学会这些拗口的语言,还有那些怪异的文字,施千琅无可奈何得又要叹气了。

        或许自己真的来自中原呢,因为各种原因来到此处,受伤后忘了身份来历……那么受伤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再有仇家寻来?

        这些问题时不时就会涌上来,乱糟糟地令他心烦。

        于赠并没有注意到施千琅情绪的异样,他两眼放光,东张西望。

        不久前为了寻找施千琅,这些街道他已经走过很多遍了,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啊!

        就在远远看到芸香斋招牌的时候,施千琅觉察到身后的气息有异,回头望去,有个身影闪到一边。

        又走了几步,那气息不远不近始终跟着。施千琅留了心,放慢脚步,凝神感受了一下,发现在身后盯着自己的,应该不止一个人,气息杂乱,但并没有敌意浓重的杀气。

        跟踪者不远不近紧贴着,他们停就停,他们走就走,施千琅想了想,决定不避开,既然有人盯住自己,那就直接面对,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这样想着,他猛地转回身去。那个尾随者就在距离他们一丈的地方,看到施千琅转身,连忙别过头,装作在看路边摊贩的货物。

        那人掩饰了一阵后,侧头张望过来,却猛地看到施千琅就站在眼前,平静又严肃地盯着自己……

        一丝尴尬在那人脸上浮现,随即他的神情中又有了些迟疑,他反复打量着施千琅,费解地摸了摸后脑勺,对施千琅露出一个局促的笑。

        这个跟踪者正是倚红阁的茶博士崔七,他无意间看到了施千琅,跟了他两条街,他相信这位少年就是那日最后接触月娘和吴娘子的豪客,出手阔绰,给了他不少赏钱,而且这干净明朗的面容很难忘掉。

        但是,此刻眼前的少年,又让他有些疑惑了,虽然身高容貌一样,却似乎又有些不同,是哪里不同呢?

        他记忆里的那少年,双眼明朗清澈,有股开朗爽利的豪气,而同样黑瞳闪亮的这位,却眼眸如深邃又沉寂的深潭,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内敛,透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崔七不得不又换了一个夸张的笑容,对施千琅躬身施礼,硬着头皮道:“冒昧请郎君留步,家主有点事……有事想要……请教……”

        施千琅停步回身时,于赠浑然不觉,走出去了一段才转回头找施千琅,却看到有个人正笑着对他施礼,还要让他等着。

        于赠紧走几步过来,挡在施千琅身前问:“你家主人?那是什么人?有什么要问的?”

        “这个……”

        崔七迟疑着,不住地向身后张望。此时,在街道另一端跑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三十多岁干瘦男子,正是倚红阁的管事梁贵。

        几人奔到近前,梁贵问:“就是这人吗?”

        崔七犹豫了一下,答道:“是他……看模样就是他。”

        于赠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警觉,瞪着眼喝道:“什么叫做就是他?他是谁?你们竟敢如此无理!”

        梁贵打量了于赠和施千琅,同时也注意到二人身后虎视眈眈的侍卫,此刻两名冷着脸的壮汉已经扣住了剑柄,他旋即挤出一个干笑,换了口吻对于赠道:“这位郎君别生气,在下只是有些要紧问题,需要请教一下。”

        于赠挑了挑眉对梁贵道:“你要问他之前,最好先通报姓名,然后也说说要问的是何人何事?否则当街拦人,也太唐突无理了。”

        其实,就在梁贵带人追过来的那一刻,于赠就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倚红阁的人,他们中有几人的衣着打扮是他在倚红阁见到过的。

        只是,他不清楚那天晚上的事发原因,不清楚倚红阁在其中有没有干系,正因为搞不清楚状况,当初即便是知道倚红阁也在寻人,他也没有去向他们了解情况。

        敌友不清之下贸然行事很可能适得其反,这个原则是师父和叔父从小灌输给他的。

        此时,见倚红阁的人围过来对施千琅进行盘问,于赠更是警觉地做出防范。

        于赠强硬的态度逼得梁贵重新施礼,表情诚恳地说明道:“在下倚红阁管事梁贵,不久前我们园子里有人失踪,后又被杀,反正牵连了一些麻烦,最后见她们的正是这位小郎君,所以想问问……”

        于赠听到这话,心里一动,但他毫不迟疑道:“你们的人不在了,还被杀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至少也应该先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对我们说清楚吧。”

        梁贵明显拿不定主意了,看这两位少年的衣着气度,还有身后面色冷肃的护卫,绝对不是普通富家子弟,甚至不像是会到倚红阁消遣的人,可别搞错了,惹了什么贵族,那才麻烦。

        他回头低声问:“是不是这位……到底有没有认错人?”

        梁贵身后挤上前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就是那日负责茶水的赵二,他认真打量了施千琅和于赠,凑近梁贵说:“当日就是一位客人……好像,好像就是后面的那个……”

        于赠急了,拧眉呵斥道:“好像什么好像,什么一个两个的,让你们说清楚了事情原委再问,不要上来就攀扯!”

        对面一群人被他唬住,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施千琅轻轻拍了拍于赠的手臂,低声说:“跟他们去谈谈吧……”

        “怎么谈?去倚红阁吗?那不行,我叔父知道了得打死我……那地方不能去!”于赠小声地反对。

        施千琅朝芸香斋示意道:“就去那里,听听怎么回事。”

        那晚在倚红阁发生的事,于赠心有余悸,至今都乱哄哄搞不清楚状况,所以他本不打算再有牵扯,同时,由于不知道施千琅的身份,不知道他与行凶后失踪的人有什么关联,于赠也担心他再陷入麻烦。

        但施千琅表情平静,态度也很坚决,于赠只得硬着头皮奉陪了。

        或许聊一聊他经历过的往事,能想起点什么来。

        这样想着,于赠瞪了梁贵一眼:“罢了罢了,既然我这位兄长不跟你计较,我们就坐下来叙谈叙谈。”

        出乎意料的转折让梁贵长舒一口气。

        自从月娘和吴娘子失踪,然后发现月娘尸体,吴娘子又行刺蒙舍诏归义王,一件件离奇的事件让倚红阁百口莫辩。

        如今杀死月娘的真凶还未确定,吴娘子也仍旧在逃,倚红阁为了避免嫌疑扩大到背后的浪穹诏,恨不能马上查明真相,最近生意也顾不上了,全体出动搜寻线索。

        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居然手下遇到了这位豪客,现在他还愿意聊聊,梁贵简直喜出望外,马上吩咐手下跑去芸香斋安排。

        两名贵公子居然被倚红阁的人当街围住纠缠,引来不少人驻足围观,特别是那样清俊风雅的两位少年,怎么也不像与倚红阁会有瓜葛,更让好事者兴趣大增,看着他们走远了,仍议论纷纷。

        街边一棵大榕树的阴影里,几个手握刀柄的壮汉,也低声议论着:“那是少主吧?看样貌,跟云罗传信描述的一模一样。”

        “应该就是,另一位就是越析诏的王子,听说他一直在寻少主,看起来是被他先找到了。”

        “没错,咱们都没有见过少主,但是越析诏的那位王子还是看到过几次的,就是他了……”

        “现在怎么办?少主为什么不去本诏驿馆,在这瞎溜达……”

        “对呀,为什么不回梅城,也不去本诏驿馆……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上面的命令是:如若发现立即汇报,同时暗中保护……执行命令就是了。”

        “后面跟着的那两个侍卫是越析诏的武士吧,看起来非等闲之辈。”

        “少废话,赶紧去向罗统领汇报,罗统领是认识少主的。另外,你们几个好好跟着,不管是不是,必须保他万全!”

        “……”

        这几人口中的罗统领,是施浪诏兵曹的主事统领罗孝义,当年他曾经负责护卫施千琅前往长安,并且在长安执行了一年的护卫任务,之后才被调回,一直是施千望的亲信将领。

        此次,施千琅意外失踪后,施千望第一时间将他从梅城召至大厘城,负责搜寻。

        其实,几日前罗孝义手下的人已经根据各种线索找到了宏圭山中,并且搜寻到了陆仙翁采药暂居的那个院落,只是院中的人已经离开,整座宏圭山以及周边也没有查到其他痕迹。

        罗孝义只得继续扩大搜寻范围,并且安排了人手紧盯住聚缘堂,因此,施千琅返回大厘城后,刚出街就被几名云罗看到。

        就在施千琅和于赠与梁管事进入芸香斋后不久,一辆蒙着墨蓝色篷布的轻便马车,缓缓从楼下走过,向邓赕诏的别宫而去。

        这天一大早,邓赕诏的罗娅公主就派了车架到了圣元寺,专程接阿依扎前去赴宴。

        诚禹原本打算骑马随行,后来想着太过招摇,路上被人看到了,风言风语又要传得很离谱。

        他此次只想安静跟去,安静地看看幻术表演,不想被人议论。于是他连亲随侍卫都没有带,与阿依扎一同乘车前往。

        阿依扎也只带了两名侍女,简单换装打扮了一下。赴宴这种事,她最是不喜欢,若不是为了让诚禹看到喷火,她真是不想奉陪。

        惯于骑马的两人,闷在狭小的车厢中,都有些不舒服。阿依扎不时扶一扶头上的金簪、珠花和琥珀发饰,别扭得皱起了眉。

        诚禹在对面端详着她道:“姑姑忍耐一下吧,看在珞典君又是下帖子,又是派来车架的诚意,你今天就忍忍。不过,你这样打扮起来很好看的,放眼六诏三十七部,哪里还有我姑姑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啊,那位世子太有眼光了……”

        阿依扎白了他一眼,诚禹笑了:“说真的,觉凤兄都说珞典世子不错啊,你也知道咱们的觉凤王子,轻易不会夸奖别人,他刚从长安回来那两天,说的都是同去的两位如何如何好,特别这位珞典君,他都说好的人,那肯定是好的。”

        见阿依扎表情平淡,没有制止自己,他又道:“据说珞典君虽然人孤傲清冷了点,胜负心强了点,不苟言笑了点,严谨苛刻了点,但是,但是重点来了,他非常俊美,清雅脱俗样貌无双,而且文武双全,能力超群,又刚刚从大唐归来,想必是学识也过人,真是无可挑剔的良配了,姑姑一定要好好把握……”

        话还没说完,阿依扎伸手重重拍了他一巴掌:“瞎说八道什么呢,要不是为了你看那个幻术,我本意是要推辞的,你堂堂一个王子,怎么跟个宫院里的女子一样闲话这些,我这样的出身背景,说什么与诏国世子是良配,被人听了去,又要说我们俩不清楚自己的身份了。”

        诚禹笑着吐吐舌头,然后正色道:“姑姑和我那也是上天安排的高贵身份,那些人以后等着瞧吧,姑姑有一天做女王,气死他们!”

        “你的野心这么大吗?”

        “哎呀,我是说姑姑适合做一方霸主。我就不愿意那么操心了,昨天我看圣元寺的师傅们生活太悠然自得了,那就很适合我。”

        ……

        两个人低低的话语,隐没在马蹄敲击青石路面的声响中。

        很多年之后,阿依扎坐在朝堂上,时常会想起这一日,想起那时候诚禹明亮的双眸和洁净的笑容,想着那时候的那番话,或许就是一枚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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