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时辰将近，清芷和国公夫人先一步至行宴的宫殿落座。静等片刻太后才入殿，一刻钟后殿外才又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声。

        一时间殿内诸人皆敛衣参拜，全场静默无声。等听到帝王淡淡的“免礼”声，才起身再次落座。

        清芷挺着七个月的肚子下跪行礼，还要保持仪态完美不能出一丝差错，等听到喊起声落座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秦泽独自一人端坐上首，目光隔着十二旒冠冕看到清芷自从行礼后就一直泛白的面色，微微抿紧唇角。

        他想怨怪燕国公府明知她有孕还让她进宫来折腾，为何不上报免了她的参宴，又想到燕国公先前和他提过，年节时儿媳便有九个月身孕，想免了她的新年宴。想来是不好再开口，要知道以往除非是要生了，否则该参宴还是参宴，显少有臣子愿意为了这个特地请示的。

        燕国公府已经做得很好了。

        御座上帝王不曾出声，殿内无一人敢放肆，皆屏气凝神不发出一丝声响。还是侍立一旁的成符上前斟了一杯酒才唤回帝王的注意力。

        秦泽顿了顿，开口道：“开宴吧。”

        殿内一下子热闹起来，先是几位皇子公主献上寿礼，再是皇室宗亲，接着是肱骨之臣，众人依次献上礼物。

        秦泽在上首只淡淡看着，面容上看不出喜怒，等有资格在殿上献礼的人都呈上礼物后，才伸箸尝了一口菜，至此宴席才算是真正开始。

        这个时候桌案上的菜品早已冷透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御膳房新送上来的菜品也只余一丝热乎气，清芷压根就不能入口。还好有太后身边的宫女送来一壶滚白开外加一碟子桂花糕，能稍稍垫垫肚子。

        吃了几块糕点后，清芷便全神贯注看起了殿中的歌舞，宫廷舞女身姿妙曼，舞姿动人，清芷看了片刻便觉得这当真是视觉享受。让她觉得能看到这么一场舞先前的受累也不算什么了。

        宴席从开始到结束历时两个时辰，结束后清芷和国公夫人一起到太后宫中拜别，此时别说清芷，便是国公夫人和太后都觉得受不住，因此略说了几句话太后就派人送她们出宫。

        两人在宫门口遇到了等候的燕国公父子，点头示意后清芷和国公夫人就登上了马车。

        一路无话。

        马车行至国公府大门，刚停下车帘便被掀开了，是国公夫人。

        “动静小些，阿芷睡着了。”

        燕景父子心领神会，知道这是一大早入宫就时刻紧绷着精神，后来还要保持仪态枯坐两个时辰，是累的睡着了。只是入宫领宴，如何能说个“累”字，这是对皇家的大不敬，国公夫人才含糊过去了。

        燕国公上前一步，目光越过国公夫人落在女儿身上，见她睡得香甜，即使在睡梦中双手也微微护着自己的肚腹，压低嗓音道：“别喊醒她，我抱我闺女进去。”

        边说边伸手过去。

        手刚伸到国公夫人身前，就被一巴掌打下去了。

        国公夫人冷笑：“你这是作死呢，让衡儿来。”

        燕国公原还愤愤，听到最后如被戳了一针的气球，收回手粗声吩咐儿子：“带你妹妹回院子歇息。”

        看他神色，还是郁郁。前世闺女还没到成年的年纪，原本的叶清芷如今更是只有十五岁，没成婚时还能吩咐下人多照顾些表姑娘，如今身份上成了自己的儿媳，他别说亲近女儿了，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能。

        一腔父爱除了和妻子念叨念叨，愣是无法表现出一丁半点。如今猛一眼见到乖乖睡着的闺女，得意忘形差点酿出祸端。

        这么一会，清芷已经转醒，睁眼就看到好久不曾见到的爹爹。

        “爹爹。”话未出口，唇边已露出了笑容。导致这两个字唤得甜度满满。

        “嗳——”燕国公低声应了，将刚刚的伤感抛到脑，喜滋滋地问她，“闺女你醒啦，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说到后面又有些自责。

        一旁的国公夫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但到底也体谅他这个做父亲的明明同住一府，却轻易见不着女儿的心情，不光没有开口说什么，还微微侧身挡住其余人的视线，作出他们夫妻在叙话的样子。

        “是我自己睡饱了，自然就醒了。”清芷轻声回答着，一边还抬头细细打量自家爹爹的面容，见他鬓角似乎又新添了几根白发，鼻头一酸眼眶一红，但还是努力忍住想落泪的冲动，“爹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听娘亲的话，别太劳神。”

        “爹爹知道，你好好的，爹爹就放心了。”

        “嗯，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说完燕国公便退开让母女两下车回后院。直到见不到女儿的身影了，那只想摸摸女儿头顶的手始终没有伸出去，只是紧握成拳背在身后。

        “爹，我们也回去吧。”

        燕景点点头，不发一言往府内走。

        忍了又忍，走到一半还是没忍住：“阿衡，你多关心关心你妹妹，我这个做爹的，府中人多眼杂，不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还要用你的婚事来保全你妹妹，你别怨她，要怨就怨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本事，护不住自己的女儿……”

        燕国公絮絮叨叨，声音只有和他走在一起的燕衡能听到。

        “爹，我疼阿芷的心和你们是一样的。以前你们忙于公司事务，我陪着阿芷一起长大，我原本比她年长十五岁，长兄如父，我和你们一样爱她。”

        燕国公听了一下子怔住：是了，早些年他和妻子实在称不上是合格的父母。那时候两人都忙，见儿子早熟懂事，就将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扔给儿子和佣人照顾，一心扑在工作上，女儿蹒跚学步是儿子扶着，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换第一颗牙时是儿子陪着……

        说起来儿子说不定真是把阿芷当女儿在养的。

        想到这些，燕国公默默心塞。果然年轻时做的孽都是要还的。

        华灯初上，累了一天，燕国公府的四位主人用完膳就早早休息了。此时的宫廷禁内，家宴才刚刚开始。

        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宗亲分坐大殿两侧，后宫女子按照品级依次排座，公主们落座在各自的母妃身旁，对面的皇子们则是按照长幼排列。

        秦泽入席后，先是大皇子给父皇敬酒并说了一筐子祝福的话，秦泽给面子的喝了一口，二皇子紧随其后，秦泽也喝了，到接下来的三皇子，只淡淡一句“三皇子年岁尚幼，不必敬酒”就免了其后三位皇子的酒。

        贤妃淑妃听了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错开。

        秦泽坐在上方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突然觉得无趣得很。耐着性子又坐了半个时辰就想起身离开。

        “陛下。”贤妃时刻关注着上方的动静，见帝王有要离开的迹象，忙开口温柔询问，“今日是您生辰，臣妾去年此时酿的梅花酒已满一年，您可要尝尝？”

        “姐姐好雅兴。”秦泽还未开口，贤妃旁边的淑妃便开口，“有此好酒居然不拿出来给我们姐妹尝尝，居然都留着给陛下。姐姐当真偏心。”

        贤妃暗恨淑妃搅局，面上却只能含笑道：“妹妹还吃陛下的醋不成？放心，本宫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妹妹，一会就吩咐宫人给你送去一坛。”

        雪肤花貌的淑妃听罢掩唇一笑：“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美意了。”

        贤妃还要再说，却听到上首传来“咯哒”声，忙垂眸不再多话。

        秦泽将手中白玉杯撩在桌案上，见殿中诸人都安静下来，才淡淡道：“朕乏了，你们随意。”

        说完便起身离开，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至于贤妃的邀请更是连敷衍都不曾有。

        除了太后，其余人都敛衣行礼恭送帝王离开，又过了片刻太后也先行离开。余下众人越发觉得百无聊赖，过了一会便也散了。

        贤妃到了自己宫中回想起宴中发生的种种，自觉被帝王落了面子、丢了脸，伸手将桌案上一套粉白茶盏拂落在地，听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响声，才觉得胸中郁气微微散开。

        “把地上收拾干净，去库里另找一套摆上，就不必惊动太后了。”说完顺了顺气才接着道：“明日起本宫三日抄写一卷经文，为我早夭的六皇子祈福，年前供奉到宫中的小佛堂里。”

        “另外，看看陛下今日可有宣召嫔妃。”

        宫女低声应了，小心伺候其梳洗安寝才退下。

        淑妃的紫栏殿中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贤妃多大的人了居然还学年轻宫妃邀宠，还当着后宫所有人的面儿，她是当真不要脸面了不成。”淑妃端着茶盏，想到什么不由轻笑出声，“咱们那位贤良淑德的贤妃娘娘今日恐怕又要损失一套上好的茶具了。”

        说完喝了口茶，止不住笑意和贴身宫女道：“你是没见到陛下走后贤妃的脸色，难看得紧。我也是想不明白，都是宫中老人了，还把自己当那些十五六岁花骨朵似的小姑娘么，别说陛下，便是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眼角的细纹都觉得难看，巴巴得凑上去做什么？”

        “娘娘，您还年轻着呢。哪是那些新入宫的小姑娘可比的。”蹲在淑妃脚边为其捶腿的宫女轻声劝解。

        “傻丫头。”淑妃神色淡淡，将手中茶盏搁至到茶几上，“男人都是贪鲜的，更何况陛下富有四海，只要他愿意，天下女人都是他的。我又何必为了这烦恼，于我来说，养好皇儿才是正经。”

        “至于其他的，呵——”

        和坐拥天下的帝王谈感情，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么，况且她入宫本就不是为了情爱，人哪，还是得活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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