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匪烟|2022|夏

        那是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四周闷热得让肖晚秋感觉自己是一只待在蒸笼里的肉馅灌汤包。回到家后，她解开紧紧束缚着腰的腰带，把散在肩头的头发随意地扎起来，开了空调，把除湿模式换成制冷，二十四度，然后走到浴室去洗澡。

        那个伴着雨声入睡的夜里，她做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长梦。

        那个梦很长，略经改写后一定可以成为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青春言情小说。梦里的她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女模样，青涩而热烈。大致的内容她记不清，只记得临醒时的最后一幕：她和一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并排坐在台阶上，台阶很长很长，前面的几级台阶上还坐着几个女孩子，她们在议论着后面那个男生长得多帅。

        肖晚秋回头，那个男生坐在比自己高好几级的台阶上，修长好看的手摆弄着额前的几绺碎发，他就是自己追随了一整个梦境的男主角，也是现实里她的初恋，周序。

        她呆呆地半侧过身子望着他，他穿着一身白衬衫，温柔又亲切。他低着头，没看见她。

        下一秒，梦醒了。

        肖晚秋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天花板，她伸出右手，指甲留得略长，涂着一层红色指甲油，这不是十四岁时自己的手。

        她这才清醒过来，此时的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她试图回想起梦里周序的眉眼，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图像。梦里的他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轻狂不羁得像夏日的耀阳。梦里她总能清楚地窥见他的面容，醒来后的大脑里却依旧只有那个模糊的图像，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此时的她已经是成功保研上岸的名校高材生，但她学习的领域是化学，化学知识解释不了她的疑惑。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光从窗帘与窗台的缝隙之间钻进来，肖晚秋下了床，开始收拾自己。

        她日常的妆容仅限于口红和眼线，两三分钟就能完成。随后她走进卧室换衣服，昨晚的那件裙子还可以接着穿，她套上裙子后拿起腰带。

        每次系腰带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飘》开头处斯嘉丽束腰时的情景，她紧了紧腰带，镜子里映出她纤细的腰来。她想起来斯嘉丽，忍不住笑笑，还是把腰带调松了一些。依旧能勾勒出她腰部的线条，但也不会令她不适。

        收拾完毕之后，她穿了双黑色高跟鞋，提着包撑着黑伞出了门。她一身暗色，衣柜里百分之九十九的衣服都是酒红色和黑色。

        她一边撑着伞往学校走，一边回味着刚刚的梦境。

        有科学家说，每次做梦都是在体验平行世界里另一个自己的生活，那平行世界里的自己未免有些幸运过头了，肖晚秋笑笑，这个世界里的自己早在六七年前就断了跟周序的所有联系。关于周序，她现在可以确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今年二十八岁了，年龄是不会出错的。

        很快就走到了谭泽大学门口，周围也围了很多撑着伞的学生。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教学楼，上楼来到教室后发现赵小屿已经帮她占好座位了，她走过去坐下。

        一个假期不见，赵小屿剪短了头发，还瘦了些。

        “实习怎么样？”肖晚秋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问道。

        赵小屿摇摇头，郁闷道：“不怎么样，找了个野鸡公司，老板压根不把我们当人看。幸亏开学了，不干了，回头再找。”

        “不打算考研？”

        “考啥啊，当年能考上谭大就已经把这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完了，再说我也不爱读书。”

        “我也想实习。”

        赵小屿撇撇嘴巴，“你大三就保研了，实什么习。”

        肖晚秋笑笑，老师随后也走了进来，肖晚秋没再开小差，认真听课做笔记，一节课很快过去。赵小屿却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发微信。

        下了课以后赵小屿一把拉住肖晚秋：“我给你介绍一个顶级帅哥。”

        肖晚秋甩开她的手，坚决地摇摇头，转身往外走：“去下一个教室了。”

        赵小屿却坐在椅子上不动，痛心疾首道：“你不能大学四年一个恋爱也不谈，这都大四了，难道你要工作了再谈？大学生活不能这么无趣的，都有人开始说你是弯的了。”

        “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张晗不还天天说我的房子和车都是贷款和租的吗，你看我在意过？”

        “那不一样，”赵小屿拿着包站起来，“你家境好是大家都知道的，虽然你平时也不买名牌什么的，但这是你低调。大家都知道你低调，况且张晗说的本身就没有理由，但你这么多年不谈恋爱大家可是都看见的。”

        肖晚秋拉着她往外走，不耐烦道：“他们爱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呗，就当我眼光比天还高得了。”

        赵小屿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那你看看这个吧。”

        肖晚秋接过来，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人的照片。他看着很成熟，比她们应该大七八岁左右，照片是在谭泽大学门口拍的，周围还有校长和几个领导。他穿一身西装，身量高大五官俊朗，眉眼间还带着一丝肖晚秋熟悉的感觉。

        ”怎么样？帅吧？“赵小屿问她。

        她心里迟疑着，这张脸很像周序，但世界不可能这么小，这应该不是他。

        “挺好看的，叫什么名字？”

        赵小屿得意极了，“周遂，今年二十九，咱的师兄，只不过研究生毕业都有几年了，金融系的。”

        肖晚秋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他叫周遂不是周序，不是一个人。

        “我哥和他关系很好，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人家对你可感兴趣了，怎么样？这个还可以吧，配得上咱谭泽大学的化学系系花吧？”

        “……好看是好看，但你知道，我实在不想谈恋爱。”

        赵小屿没强迫她，“没事儿，你就当跟他交个朋友也行，反正你以后也是需要人脉的，人家是实在很想认识你，我又不能不给他面子。”

        肖晚秋点点头：“行，那我就当跟他交个朋友得了。”

        “ok，那今晚六点在北山街的那家靠着钟楼的酒吧见，你下了课就过去吧。”

        肖晚秋嗯了一声，赵小屿立马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前走。

        下午，肖晚秋下了课已经是五点半左右，赵小屿下午的课却早就结束了。

        赵小屿有她的课表，掐了时间给她打了通电话：“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叫周遂的师兄正好从公司去酒吧要经过学校，我让他顺道接上你。”

        “你这都干得什么事儿啊，”肖晚秋皱眉道，“我又不认识他，就看了个照片而已。”

        “他认识你就行，人家已经到了，你赶紧出去！”

        肖晚秋刚想说话，赵小屿就挂掉了电话。

        她只好认命一般往外走，还没走出校门就望见了远处那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果然跟照片没差，风度翩翩气质儒雅，他似乎发现了她，对着她招招手。

        肖晚秋走出去，周遂果然迎了上来，他温和地笑笑：“你好，我是周遂。”

        “我是肖晚秋。”她和他握手。

        他的手很暖，轻轻包裹着她的手，为了不让她尴尬，他很快把手松开。

        “我把车停在前面，我们走吧？”他柔声问道。

        她点点头，两人闲聊着走到了他停车的地方。

        周遂替肖晚秋拉开副驾驶的门，她道了声谢谢后坐了上去。

        “小肖，你多大了？”驾驶位的男人单手握住方向盘，冷不丁开口问旁边的肖晚秋。

        “马上21了，师兄，你多大了？”

        周遂笑了，“果真是小师妹啊，我都快二十九了。”

        两人就着谭泽大学的问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自己的家庭，周遂说他家不在本地，在弥溪，离谭泽还挺远。

        “我家在桃口，离谭泽也挺远。”肖晚秋附和道。

        “你有弟弟妹妹吗？我有俩弟弟，我妈生了三个儿子，她怎么这么能生。”

        肖晚秋的心莫名地紧了一下，她的初恋也是家住在弥溪，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也姓周。

        “我没有弟弟妹妹，其实我也挺想有个弟弟的，最好别比我小太多的那种。”

        周遂却耸了耸肩膀，“我一个弟弟比我小一岁，另一个比我小七岁，我觉得他俩才是亲兄弟，虽说我们关系都挺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都有种戒备？”

        肖晚秋嗯了一声，咽了口唾沫，用平淡的语气问道：“师兄，你那个比你小一岁的弟弟叫什么名字？”

        周遂扭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叫周序，你们认识吗？”

        肖晚秋来不及激动，立马否认：“不认识，我闺蜜好像有个表哥在弥溪工作，年龄和你弟弟差不多。”

        周遂哦了一声，继续开着车，“我们老家就在弥溪，他一直没离开过，这小子挺有个性的，十□□的时候天天换女朋友，二十一二岁以后就再也没谈恋爱了。虽然我也没谈，但我是一直没谈，也不知道这小子受了什么刺激。”

        肖晚秋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心情十分复杂。

        她的初恋叫周序，今年二十八岁，家住在弥溪，有个比自己大一岁的哥哥和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弟弟。

        如果只有一个条件与她的初恋相符的话，那她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问题是这些条件全部与她的初恋相符，而且周遂说他的弟弟二十出头没谈恋爱了，她和初恋分手时他的年龄正是在二十二岁。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周遂以为她觉得尴尬，就打算跟她讲个有趣的事儿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

        “跟你讲，我那个比我小一岁的弟弟二十左右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网恋，比他小了整整七岁，”周遂笑着说道，“他天天逢人就炫耀他俩怎么怎么恩爱，他快过生日的时候他说他女朋友想做个蛋糕给他发快递过来，然后我妈让他把蛋糕先给动物吃，因为那小女朋友可能给他下毒了。”

        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的这个趣事儿无疑给了肖晚秋当头一棒，当年周序就是这么告诉她的，他妈妈让他把她做的蛋糕先给动物吃，因为她可能往里下毒了。

        肖晚秋像吃了个苍蝇一样难受。

        七年之前她和周序分了手，从此她再没谈恋爱，即使没有周序的任何联系方式了，但她还是爱着他，忘乎所以地爱着他，尽管当时的她尚未理解爱这个字眼的究极含义。

        如今她初恋的哥哥就在自己面前，她可以跟他要联系方式的，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正当肖晚秋攥着裙角犹豫不决时，周遂停了车：“小肖，到北山街了。”

        肖晚秋回过神来，赶忙下了车跟着周遂一起往那家酒吧走。

        赵小屿早就在酒吧门口等着了，她远远地打量着肖晚秋和周遂，周遂穿的黑色休闲西装，肖晚秋穿了件酒红色连衣裙和一双黑色高跟鞋，两人怎么看怎么登对，跟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在心里暗暗肯定了自己一把，随后赶忙走上前招呼两人。

        相处三四年，赵小屿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肖晚秋的不对劲儿。她表面上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但赵小屿知道她此时肯定有心事。

        “怎么了？”赵小屿拉住肖晚秋的胳膊，趴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肖晚秋张张嘴想说什么，看了眼前面的周遂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小声回道：“我明天再跟你说。”

        赵小屿也没勉强她，拉着她走进了包间。

        此时包间里已经来了几个肖晚秋的狐朋狗友，肖晚秋刚坐下，立马就有人习惯性地递了根烟给她。

        赵小屿心里一惊，赶忙使眼色示意肖晚秋今天是来和那个周遂相亲的，抽烟这种影响形象的事儿不能在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做。

        肖晚秋却把烟接了过来，从包里掏出来打火机，点了以后深吸了一口，再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把烟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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