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代人老去了

潘银河挺义气的，上次我被主任打电话的事没告诉爸妈。读书周过完，他人就回学校了。

        “爸妈最近好像挺忙的，你就少添乱了。好好学习吧！”临走的时候，他嘱咐我。

        爸爸妈妈好像是挺忙的，最近两天都彻夜不回来了，有时候半夜在家里也神情寥落。我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约约感觉是坏事。我怕改变现有的一切，我没有做好接受噩耗的准备。

        这天夜里，潘银河突然打来电话。他问我，忧心忡忡地，“白天我和你妈打电话，她好像在哭。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姥姥病了。”我回答。

        “什么病啊？”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还是之前那些老毛病，胃痛啊什么的，不过住院有半个月了。”

        “住院半个月？唉，那肯定不是小病啊。”他语气严厉。“你干啥吃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话答了。

        我在沙发上等着。夜里一点多，妈妈回来了，满脸疲惫，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姥姥病了，得了癌症。”妈妈和我说，她和我说的时候压抑着情绪，但我感觉下一秒她就会哭出来。“姥姥是食道癌晚期。”

        她人老了，有很多毛病，但这次不一样。是治不好的。而且是晚期。

        啊，我心一紧，有点慌，怎么办？我果然不该知道。我要怎么做啊？我应该怎么做啊？

        第二天，我还是去上学了。心情略有沉重地上学了。慢慢地，不想这件事的时候，还是可以轻松一点的。

        一个月后，姥姥出院了。谁也没有告诉她是癌症。

        姥姥已经快八十了，她经受不住那些治疗手段，倒不如安享最后的时光。

        赶上一个大周，我拒绝了王柘的邀约，和爸妈一起去姥姥家。情况没有我想的那么糟，姥姥就是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衣，坐在床边，还可以和我们像以往一样聊天。姥姥只是变得虚弱，以前她自己可以编篮子，可以喂小猪，可以下地干活，现在瘦的皮包骨头，浑身乏力，时不时地咳嗽。

        她不咳嗽时还好，咳嗽起来，简直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我站在那里都害怕，我很心疼，动弹不得，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看电视看手机。她说没事儿，没大事儿，吃了药比之前好多了。妈妈说，那好啊。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姥姥也许是在骗我们，希望我们安心。可我们还要顺着她说，心知肚明地。妈妈还要装作高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离别已经在倒计时了。是多久呢？会败露吗？姥姥心里知道吗？

        姥爷驼着背，招待我们，他也不知道。他们不识字。

        姥姥问，“小河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快了，他现在在考试周应该。”我回答。

        “小萤你也得加把劲啊，就剩最后一年了，好好学，最后上一个好大学。咳……“

        我从手机里抬起头，然后点点头。这些话我听过很多遍，道理我都知道，就算是客套话吧。

        我喜欢姥姥，姥姥会给我买很多零食。我要什么，她就答应什么。她会惯着我看一整天的电视，做我喜欢吃的饭菜，把每年小院里结的石榴和无花果都收好了留给我和哥哥。

        我也喜欢坐在树荫下的老板凳上听蟋蟀叫，在歪脖子枣树下荡秋千，还有去赶集买一块钱的冰激凌……

        可是姥姥要走了？以前明明很爱很爱，如今这一切却都被遗忘，也会随着姥姥逝去吗。

        我要去和谁说啊？

        我小时候在周末去姥姥家住着，想吃什么姥姥都满足我，我会买整整一桶星球杯，会买很多大袋的上好佳，放在柜子里，然后坐着小板凳一边吃一边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走的时候，我跟着爸爸先一步进到了汽车里。妈妈还在后边和姥姥姥爷拉拉扯扯。

        车里很安静，我感觉不太自在。应该有话说才对，我不说，那自然是爸爸开口了。他说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是很辛苦的一代人。

        我点头。我知道的，他们勤勤恳恳地生活，他们从艰苦的年代走来，却没有享受新时代的果实。他们劳动了一辈子了。

        爸爸闭上眼睛，仰在驾驶座上。

        从姥姥家里出来，我们转了个弯，去到隔壁镇子，那里是爷爷家，潘家屯。

        爷爷奶奶迎出来，爷爷奶奶往我们车里又是塞鸡蛋又是塞米面。一塞就是大半袋子。

        奶奶给我一把糖，我都高中了，她还当我是小孩。那糖都是不知名的牌子，一看就是从乡里的集市小摊上买的，很甜，要人命的甜。我虽然不吃，但是还是接过来塞兜里。

        爷爷坐在轮椅上，笑嘻嘻地眯缝着眼。我们上去打招呼，“爷爷！”爸爸从那里和他大声地强调：“小萤，这是小萤！小萤来看你了。”

        “小萤啊！来，吃糖！”他好像懂了，笑得更欢了，仿佛在享受着天伦之乐。

        爷爷老年痴呆有一阵子了。他不记得谁是谁，现在好不容易记得这些身边人，他活得小心翼翼地，甚至害怕我们，而且不愿从老家搬出来，死守在那里。他还闲不住，有时会去卖爆米花，甚至想去干保安，爸爸拦着他说不用干活，有钱给你。但爷爷就是要去做事，要去挣钱。

        老一代人就这样老去了，不留痕迹地。一辈子辛苦地。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之路，可是我还是不想去面对这些。不去想，就不存在，就不会发生。未来是很久的以后了，很久之后，那时候的我就会长大，就能处理这些了。

        小学的时候，有一节试验课老师让我们从纸上写下最亲近的人的名字，然后再一个一个划掉。那时候我哭地稀里哗啦地。可那只是一节课而已，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我长大的代价是他们老去，那我宁愿不去长大。我一直保持现状就好了。

        我只要父母，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还有王柘，都好好地，都活得幸福快乐。

        在学校里，我问同桌，“吴柏，要是家里人去世了，怎么办？“

        “……“他没说话，”不怎么办。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万一有对不起他的事怎么办？”

        “那你向他磕头，去负荆请罪。”

        “啊？”

        “做不到啊？那你对他说我爱你好了。”吴柏用很看不起的语气。

        可是可是，我好像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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