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要在考场内交头接耳
本来说第一门考语文的,答题卡发下来,标题处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数学。
监考老师欣赏完同学们精彩的表情,双双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同学们,咱们第一门临时改成了数学,请大家认真作答。
“一些与考试无关的东西就不要拿出来了,反正也用不上。”
所有人都在无声抗议,只有言瓷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往下作答。
有两种人无所谓考什么:一种是全部都学好的,一种是什么都没学的。
言瓷属于前一种。
大概七八分钟后,考场才终于完全安静下来,此时,他已经写到了第九题。
按照规定,开考后十五分钟禁止考生进入考场,约莫十三分钟的时候,卡点进来一个人。
言瓷没有抬头,看不到对方的脸,就见他两手空空,不紧不慢地坐在了自己后面的位子上。
文具都没带,估计是来走过场的,反正只要考了就能分班。
这人坐下翻了翻卷子,骂了一句:“我(消音),数学?”
言瓷没忍住笑了一声。
差不多写完选择题的时候,他感觉后面有人戳他。
“哥们儿,有多的笔吗?”
言瓷一开始没打算借,考场纪律不允许交头接耳,他从小到大严格遵守。
“江湖救急啊兄弟。”
对方语气无比急迫,简直求学心切,言瓷想了想,违反规定交头接耳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举起了手。
“怎么了?”
“这位同学要借我的笔。”
监考老师过来充当了一下中介,刚走开,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直接给我不就行了……”
言瓷在心里回答:当然不行,这不符合考场纪律。
又过了一会儿。
“涂卡的有吗?”
涂卡笔只有一支,言瓷想了想,没有搭理。
“好心人,好爸爸,救救我……”
言瓷用行动拒绝了对方。
只听背后一句微弱的摩擦音,发音时舌尖与上颚前段接触,原字是个动词,但也常作为表达多种复杂情绪的语气词使用。
接着,他又听到这人开始往右侧求助,意料之中的,监考老师镜片反光,厉声呵斥:“干什么呢?不想答就出去!”
惊起考场唏嘘一片。
背后的人忽然起身,桌子狠狠地撞了一下言瓷的椅子。他走到前面把答题卡往讲桌上一拍,攥着卷子扬长而去。
此时,离考试结束还有五十分钟。
等言瓷答完全部题目,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四十二分钟,他检查一遍之后也想交卷了,但老师说不允许提前交卷。
“刚才那位同学为什么可以交?”
老师摆了摆手,说:“哎呀,十九中的嘛。”
和一中正好相反,“十九中”是“差生”的代名词。
但从这个学期开始,一中和十九中并校了,具体来由不知道,总之,分班考试的开始,意味着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
提前交卷无望,言瓷回到座位上坐好,他有点想上厕所,但时间偏偏走得很慢,感觉是半天过去,一抬头,才两分钟。
本来,他还年轻,半个小时说忍也就忍了,谁知道楼下有人吹口哨,在校舍的空隙之间,回音巨大无比。
言瓷要崩溃了。
吹口哨真的是很流氓的行为,不建议模仿和学习。
好不容易口哨声消失了,言瓷一看时间——
还有该死的十二分钟。
他绝望地趴在了桌上。
很多人都说,临死前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其实憋尿的时候也差不多。
尤其是那些去参观瀑布、水车,还有往暖壶里倒开水的回忆,历历在目。
几乎是在监考老师说出“可以走了”的同时,言瓷一个箭步杀出了教室。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就是腿有些发软,腹部还有点酸痛。
聂致远从走廊另一头过来。
“老瓷,下午考语文,陪我去趟打印店吧。”
“干什么?”
“我看他们好多人都去缩印古诗词,正好我没背呢,错了又要罚抄十遍。”
言瓷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这算共犯还是包庇啊?”
对方觍着脸揽住他的肩膀,主动提议:“我请你吃炸串。”
“油炸食品不健康。”
“但你也很爱吃,对吧?”
言瓷没有否认。
天气不太好,外面有些雾蒙蒙的,打印店没有窗户,但乌烟瘴气的感觉似乎差不太多。
聂致远买炸串去了,言瓷在打印店等他。
一群男生挤在机打印机跟前,原本五六人的队伍不断扩大,刚进屋的也大声招呼:“兄弟,加一份!”
只有言瓷乖乖地站在那里排队。
他不喜欢吵闹的声音,也不喜欢人类的味道——没有动物那么浓郁,但绝对算不上好闻。
前面的每个人都攥着一张印得密密麻麻的纸离开,平静中带着喜悦,看起来胸有成竹。
老板维持秩序无果,再看言瓷一脸风轻云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要不你往前站站吧。”
“不了,不太道德。”
他声音不大不小,倒是让旁边一个男生听到了。
对方不屑地骂了一句:“真他妈装(消音)。”
言瓷看着前方,扬了扬下巴,没再说话。
狭窄的打印店,唯一一台打印机旁边就像围城,没打印的进不去,打印完的出不来。
“让一下能死啊!”
一句呐喊打响第一枪。
言瓷感觉自己像在早高峰的地铁上,之前参加数学竞赛有幸经历了一次,那种脚不着地的拥挤感与此时此刻别无二致。
他被挤在中间随人飘摇,终于,有一位同学被撞翻了。
吵闹的打印店顿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人看到地上那位同学都神色一变,顾不得去拿缩印纸,纷纷落荒而逃。
眨眼功夫,小屋里就剩下老板和言瓷,还有地上躺着的那位同学。
言瓷回过神来,两人正好对视。
对方没有起身,也不说话。他皮肤很白,眼神很凶,左边的眉毛上有一颗很明显的痣,恶狠狠地盯着言瓷。
言瓷想拉他一把,刚伸出手,也不知道从哪冲进来一个人,抓住言瓷的领子就把他往书架上推。
还没等言瓷反应过来,对方先开口质问了:“你干什么?”
他看起来比坐在地上那位还要生气,言瓷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也被挤了一下。”
对方显然不买账,还瞪了他一眼。
“注意着点儿。”
“知道了。”
言瓷长这么大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事后想起来有点为自己抱不平,但当时确实是被吓到了。
情况有些焦灼,就在紧要关头,聂致远拎着炸串进来了。
“打印完了?”
言瓷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咱就走呗。”
聂致远先一步跨出了打印店,言瓷撩开门帘,又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那个嚣张的男生正蹲在地上跟另外那个说话,神色特别温和。
也就是从分班考试开始,言瓷发现,似乎什么问题都可以用“十九中的嘛”来回答——厕所里面抽烟也是,随时随地打架也是,突然开始骂人也是。
“十九中的嘛”,所有人都这么说,但言瓷不太赞同这种“贴标签”的行为,从辩证的角度来说,这种做法过于绝对化,忽略了个人的特性。
考完英语那天下午,他在校门口的站台等公交,旁边一位同学边抽烟边打电话,看校服新旧程度,应该也是十九中并校过来的。
初春,风有点大,烟灰飞到言瓷的身上,未必是故意的,但他也开始想:算了,十九中的嘛。
尽管他之前的想法很高尚,但堕落只在一瞬间。
而且“扫射”这种行为很容易上瘾。
言瓷发现坐在他后面那位“28号”真的是个典型的“十九中的”。
考物理他传纸条,考化学他摆信号,考历史他扔橡皮,考政治他狂抖腿,考地理他小声骂人……
终于,最后一门生物,言瓷已经快烦透了,他无数想回头去制止,但考场上不可以交头接耳。
这两天他一直在想那天打印店的事,跟人吵架没吵赢的时候,每一次复盘都是一种悔恨。
想着想着,后面那位又开始抖腿了。
言瓷脑子里也很乱,为了不让自己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违纪的事,他不断对自己重复:不搭理就没事,只要不搭理,就……
“哎,这笔盖是不是你的?”
“不是。”
好极了,言瓷自暴自弃地想,终于没忍住在考场上交头接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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