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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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部为得到这个项目做了充分准备。想要了解项目有关的大量知识,即使是天才也需要时间,不过在他看来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理所应当。

        如果要求属下做到100分,那么他自己至少会做到300分,他向来如此。

        为了在短期内得到更多的知识,他将休息日的学习时间从晚上六点至十二点延长到了凌晨两点。在到青学找蛇贺的前一天晚上,更是熬到了三点半。

        他本人倒完全不认为这是熬夜,对他而言不过是“让新的一天更早地为我开始了”。

        ——所以是今早三点,当迹部在自己的书房研读那些分门别类的资料时,管家敲门走进来,说外祖父请他过去一趟。

        那位从小看他长大的管家彼时神情和蔼而无奈,毕竟凌晨谈心并不是这对爷孙间的罕见事。

        迹部平淡应过,又叫管家记得带上自己提前为他孙子准备的生日礼物,这才施施然走向外祖父的书房。

        他清楚外祖父想要和自己说什么。

        毫无疑问会与自己临时决意买断gem项目的成果专利,以及指派蛇贺为项目负责人有关。

        实际上,并没有人看好他这两个决策。

        但他已经做好准备,以此回应有资格质疑的人的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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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铺着红丝绒地毯的长廊,晚风掠过雪白的雕花栏杆,在走廊尽头,迹部敲响那扇厚重华丽的金丝楠木门,得到许可后推门走进书房。

        黑胶唱片机流淌出轻灵纯净的乐声,是舒伯特的《小夜曲》。

        外祖父像往常一样端坐在棕红色的书桌前,双手交叠于颌下,双肘搁在桌面上。一头银发梳得整齐,身姿挺拔,苍老面颊上岁月风霜难掩过往深邃英俊的痕迹,深紫绒面睡袍胸袋里插着一朵暗红的玫瑰。

        “晚上好,外公。”

        老人点点头,灰白的眉毛下蓝色眼睛投出的目光极具分量,是上位者独有的、建立在绝对掌控上的包容。

        与之对视的一瞬间,迹部就明白——自己不会被问到有关的项目的一切问题。外祖父显然了解他做下决定的全部理由。

        确实如此。

        老人只是非常优雅自然地露出微笑,语气平和,

        “前几天冰帝剧院的鉴赏会,又请了人来表演《尼伯龙根的指环》?”

        “是的。舞台效果比三年前更胜一筹。”

        “我看了你挑选的第一个合作人的全部资料。出众的专业水平,纯粹的赤子之心,是商人最理想的合作伙伴……加上美丽的外貌,按照你喜欢的剧目,简直就像——”

        注视年少的外孙,他问得戏谑,

        “莱茵河罪恶的黄金……对吗?

        “那么,你又在这场歌剧中扮演什么角色?”

        这个闲谈调侃般的问题,含义尖锐而深刻,甚至有些冒犯,从将蛇贺称之为“莱茵河的黄金”就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

        一者为“罪恶、包含祸患的宝藏”,一者为“得到莱茵河的黄金能得到一切权利,但要放弃爱情”。

        不仅隐喻了这唾手可得的利益中可能存在的威胁,也暗示他此后绝不可被感情所累。

        年迈雄狮居高临下的审视已经不会再触怒迹部,让他像少时那样迫不及待地挥舞锐利的爪牙,以彰显自己的“成熟强大”。

        因为变革是无法抵挡的浪潮,而他才是站在浪尖的领导者。

        他没有急于回答,从容地迎接长辈考量的目光。

        问这问题也不是为了听答案,外祖父起身,走到他身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这是由你来开拓布局的生物医药板块,我很期待你的初阵(ういじん)。”

        “周末的晚宴,你确定选择她作为你的搭档,而且不带上伊藤吗?”

        “是的。”

        这个问题迹部回答得很果断。

        伊藤是外祖父一手培养的助理,早先被派去辅佐父亲,后来又被安排到他的身边,是个拐杖一般的人物。

        在自己第一个项目签约后的晚宴上,拄着外祖父给的“拐杖”未免过于可笑。

        “…喔。”长者的笑容意味深长,低头取出胸袋插着的玫瑰,抬手将玫瑰放到外孙的口袋里,语气玩味,

        “那么,祝你好运。”

        闻言,迹部几不可察地一怔。

        外祖父上次祝他好运,要追溯到三年前全国大赛前夕,他与外祖父提起对手青学的时候。

        说完第二天他就剃了头。

        看着外祖父脸上的笑容,迹部知道自己不会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爷孙两人寒暄几句后话别,迹部推开门,又回身,

        在暖黄壁灯的映衬下,含笑的蓝灰色眼睛目光锐利,像利剑新出的寒芒。

        “外公。在这场歌剧里……”

        他在回答外祖父那个并不打算得到答案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是导演呢?”

        说完,转身离开。

        胸前的玫瑰随着他优雅的转身,一片花瓣落在天鹅绒地毯上。

        望着落下的花瓣,老人笑着摇头,

        “还是老样子啊……景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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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上门的那刻,迹部就知道外祖父一定在笑他的幼稚。

        不应该说最后那句话。

        为了找回在那句“祝你好运”中失去的面子,像孩子一样炫耀自己稚嫩的爪牙。

        “……啧。”

        没有继续毫无意义的懊恼,他走回自己的房间,将胸前的玫瑰插进花瓶。

        坐在那张豪华的雕花扶手椅上,他没有翻开资料继续学习,而是单手支着额头,陷入思考。

        他决定在正式签约前再与蛇贺见一面,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同时增加自己手里的筹码。

        方才外祖父对蛇贺的概括一针见血。

        早在一周前他们第一次见面后,忍足与他就玩笑般提起这个问题——“如果是在爱情小说里,蛇贺小姐的外貌可以让人忽视一切,坚定地选择她”,那时他的回答是“不如说正因为此,投资者不会选择她。”

        选择gem项目的决议早在他与蛇贺见面前就一致通过。

        见面时对才蛇贺表明选择了这个项目并追加投资,不过是一种拉拢战略。

        而在见面几天后,他又决定选蛇贺为负责人,并计划双倍价格买断成果。

        这两个决定并不被人认可。

        他们计划中最稳健的一步是直接与京都大学理学部签约,越过秋山,设立新的联合研发项目。

        在这样一个即使公司业务完全不存在,只要起个好听的名字上市就能股价飞涨的疯狂时代,

        gem项目,自动化批量生产基因编辑细胞的平台,即使只买断这个概念,火速上市,赚一笔然后转手抽身,都稳赚不赔。

        如果他们真能做出东西,无论是提□□品,还是作为“平台”连接起各个需要这项高新技术的企业,背后的经济效益都是难以估量的。

        但是,这个项目究竟有没有成果,并不由玩弄金钱权力的人说了算。

        项目资金打到理学部账户上后就几乎不可控了。常规情况下,京大方面项目负责人的位置会直接由理学部指派,可能会交给秋山,或者空降一个需要大项目经验的年轻副教授,科研能力反而是次要的。巧立名目地移走项目里的钱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难事,更有多种方法隐瞒实际研究进度,可以一直拖到钱耗尽。

        而真正的技术在蛇贺的手里。

        如果蛇贺撂挑子不干,或者做出来后宁可让成果烂在手里也不交出来,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把东西研究出来罢了——迹部相信她完全做得出这种事,那么这个项目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空壳,彻底烂尾。

        这个问题的最优解是越过理学部和秋山,直接指派蛇贺为第一负责人,如果她不做出来,就要对此负责。

        因此选择蛇贺做负责人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被支持。

        一是即使选了她,也不一定能做出成果;二是不清楚她与秋山的实际关系,如果蛇贺完全受秋山摆布,那特地选择她毫无意义;三是她有拒绝的权力,当负责人对于她这样的学生而言显然吃力不讨好。与其冒这样的风险赌一个可能不存在的成果,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指派负责人的权利交给理学部。

        之后迹部决定买断这个项目的成果专利就更令人费解了。

        成果能在短期内做出来并落到他们手里的几率实在太低,更别说在钱和成果都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情况下,蛇贺愿意成为负责人的概率又更低。

        负责项目跟进的手下颇有微词,均认为这是自迹部接管公司事务以来,做过的最不明智、甚至自相矛盾的决策。

        这是一场赌局。

        只有迹部自己清楚,将成果的归属权完全确认好,才是笼络蛇贺的唯一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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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迹部的猜想完全正确。

        丽确实会为了“安全”的研究环境而放弃成果的附加价值。这个项目的研究成果有太多的可能性被他人占有,而在资金进入后,又会有更多莫名其妙的因素干扰试验本身。

        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将成果完全交由迹部方面支配,以换取舒适的研究环境对于她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迹部选择的不是买断成果,她反而会拒绝担任负责人。

        但要答应,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

        深红天幕低垂,为数不多的阳光给体育场最高处的人镀上一层金边,让他张扬俊美的脸庞又深刻几分。

        在看台宽阔的台阶上,丽向上迈了一步,站到迹部身侧,

        那双令人动摇的金眼睛,投出的目光却像磨砂的玻璃刀,朦胧锐利,

        “冒昧地问,迹部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做出买断成果的决定的?”

        意料之中的问题。

        他侧过脸看她,像往常一样显得游刃有余,傲慢地扬起线条优美的下颌,给了个心照不宣的回答,

        “在见过你之后。”

        闻言,丽平静地笑了,答应得很利落,

        “我很乐意答应,但是我有两个请求。”

        迹部想说些什么,又止住,挑眉示意她继续。

        “一是……”丽刚开口,他修长白皙的食指挡在她唇前。

        他笑起来,显然是为了特地这样打断她,才没有在刚才及时出声,

        “蛇贺小姐…你身上,有录音设备吗?”

        这话问得人心头一突,但丽并没有任何慌乱。

        她从西裤口袋里拿出一支录音笔递给他。

        录音笔并没有开。

        迹部漫不经心地把录音笔抛起来转了转,又将它开启,确认它在录音。

        “这就算做……”录音笔被他放到她敞开的西装外套胸袋里,像插一朵玫瑰花,

        “我对你的承诺。”

        令人失望的,丽仍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她甚至没多看一眼那支录音笔,

        “一是希望您降低出价,弱化协议上成果买断的内容,但不要改变买断的实质。我相信这对迹部财团的法务部门而言不是难事。”

        “二是……”

        她走近一步,凑到他脸侧。

        两张完美无缺的面颊挨得很近,却始终保持着距离。

        她说得很轻,甚至能躲过录音笔。

        短短的话语像她温热的呼吸,温柔地拂过他脸颊。

        听完她的第二个要求,迹部明白——

        他赢了。

        俊美无铸的脸上露出笑容,介于优雅与冷酷之间。

        这是一场赌局。

        但迹部从不认为自己是深陷其中的赌徒。

        无论是网球还是投资,他已经选好了绝对胜利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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