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去留

齐飞同饮一杯，眼神有些放空，“幻界这个词倒是很恰当。如幻如梦，真假虚无。你们看这一花一木，方才吃的瓜饮的酒，还有眼前坐着的人，可有感觉虚假？”

        “没有。”煜城说着，又拿过酒壶往杯中倒酒。

        西宁吁了一口气，“何止没有，简直一不小心就会混淆，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幻界。”

        煜城斟酒的动作一顿，酒断了线，却只是极短的一霎，酒复又从壶嘴中泄了出来。

        “不错。我偶有意识抽离，脱离幻界的时候，也会有一时错乱之感。世间所有的一切，无非都是意识感知，它告诉你看到了什么，吃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它让你产生欢喜、恐惧、爱恨，以及萌生出的种种欲望……”

        “三年前，我因为功力有个关卡始终无法跨越，便独自去了一座深山修炼。这个关卡困扰我多时，为了逼迫自己，便在一个异常险峻的悬崖壁上寻了个山洞，费劲周折进去后把后路切断了，外面的人是万万不可进来了，而我自己，也只有真正突破关卡之时，才有可能借助崖壁跃出去……我这么说，你们能想象到当时的环境么？”

        煜城和西宁同时点头。

        “某一日凌晨，我在睡梦中模模糊糊听见洞外有人说话，一男一女，语调轻松随意，就像在家起晚了，门外有人说着闲话从你窗下经过。我当时心中诧异莫名，一时分不清究竟醒了还是在梦里。只听得那男的道：偶尔来一次不会被发现，况且这个地方绝对碰不上一个人；那女的笑道：你胆子倒是大，忘了之前的教训了，一丁点轻微的变化可能引发颠覆云云。”

        “这二人对话好生奇怪，明明听得懂又像什么都不明白。”西宁道。

        齐飞接着道：“我当时心中疑惑，便起了身，轻轻走到山洞口，偷偷往外望去。”

        “啊！”西宁莫名有些紧张。

        “山洞外是一个极小的平台，不过三米见宽，周围是笔直的悬崖，无遮无拦，是那种从无人迹的荒芜之处。”齐飞说到这里静了一瞬，“此时，天边已有朝日的点点光辉，就在那小小的平台上，我看见一对男女，姿势随性地分坐在两把圈椅上。”

        “圈椅？”煜城略略皱了眉头。

        齐飞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最常见的那种，常见到若换了一个地方，随意哪家府邸堂屋，即便五六把放在那你也能自动忽略的那种。可恰恰是因为太平常了，太普通了，在当时那种环境下，反而感觉极度怪异。”

        “他们在做什么？”西宁又问。

        齐飞眼神似乎看到很遥远的地方，语调也变得悠远起来，“他们穿着最普通的老百姓素衣服饰，一左一右并排坐着，闲适悠然，那男的甚至还一只腿盘在椅子上，另一只腿吊着来回晃悠。他们什么都没干，似乎就只是坐在那，随意地聊天。我心中实在讶异之极，便径直朝他们走了过去。那二人听见响声回过头来，神情蓦然又惊又恐，就在离他们一步距离时，我情不自禁伸手去抓碰，那对男女却忽而从我眼前消失不见，连带那两把椅子也消失了，悬崖平台上除了杂乱的野草和石砾，什么都没有，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这……”西宁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两眼齐飞，“你是不是将梦里的情景当做真的了？”或是一个人在山中魔障产生幻觉了！后半句话她却没有说出来，总归在人家的地盘，他又是这种状态，可别把人又刺激了。

        齐飞自嘲地笑笑，“我不知道。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那日所见究竟是真是幻。不过佛家那句\"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让我有了最切身的感受。自那以后，我忽而对功力、成败、江湖名望这些外在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每日如孤魂夜魄般四处游荡，直到……直到那一日，我在园子遇见了她……”

        后面的事齐飞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再说，方才已然一一亲眼目睹了一遍，西宁轻叹一声。

        静氏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未见得仔细听。齐飞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了感应般，极是乖巧地将自己的手伸到了齐飞的掌中，两只手自然相握。

        一阵微风吹过，方才众婢东倒西歪之际掉落的的满地花瓣被风卷起，仿若花雨般瓣瓣飘落在石桌上、身上、发间……静氏露出欣喜之色，小心地将一片片拾起拢在一处，笑得极是明媚。

        这个沉浸在眼前小事却真心灿笑的女人，与外面那个端庄周到一举一动绝不会出丁点差错的静氏截然不同。西宁望着她，慨叹道：“这样也挺好的罢，一个女人被爱包围，无论她知不知道，都足够让人羡慕了。”

        煜城在一旁，眼睫微微颤动，定定地望着眼前翠绿泛光的酒杯，里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落了一片小小的粉红花瓣，红绿映衬煞是好看，他眼睛一眨不眨，似看得痴了……

        齐飞看着西宁，“多谢。”

        西宁道：“你方才问我们是不是齐庄主请来的，实则误打误撞，我们是来找你的。”

        “……我？”

        西宁眨了眨眼睛，“实不相瞒，洛暮飞是我皇兄。”

        齐飞闻言一怔，“原来你们自大荀而来。”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眼西宁，神情恍然，“你是大荀国西宁公主？”

        “我是西宁公主，”西宁笑了笑，又摸着脖子，“方才差点被你掐死。”

        齐飞闻言起身，面露歉意，长臂作揖行了个礼，“冒犯了。洛兄于我有救命之恩，你既是故人之妹，我原该好生招待你，没料第一次见面竟是在如此情境中。我给你赔个罪，你若不解气，刀剑拳头随意往我身上招呼便是。”

        西宁歪着头，似在认真思考用刀剑或是直接上拳头。

        静氏低呼了一声“不可”，而后一脸担忧地望着齐飞，怯声道：“你会疼的！”

        西宁摆了摆手，“罢了，你方才那个模样，连自己都不认识，我又何苦揪着你！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我皇兄。”

        “洛兄出了什么事？”齐飞看起来有些茫然。

        西宁略有些惊讶，猛然想起慕飞失踪这几月恰恰是齐飞陷入幻境之时，后来发生的事不知晓也不奇怪。她正考虑怎么开口，忽听煜城在一旁问，“你与三皇子慕飞联系多么？”

        齐飞想了想道：“我和洛兄几年前因枕雁楼花魁念错名字结缘，可谓不打不相识。后来一次打赌输给了他，赌注是三年时间任他差遣，我愿赌服输，不过洛兄性子豪爽，爱开玩笑，话虽是如此说，却从未当真命我做过什么事，只在两年前为他送过一次信到大荀边界的一家镖局。”

        “你说什么？两年前？”西宁愕然。

        父皇说慕飞半年前忽然杳无音信，而此之前却是极为准时的传递消息，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讯息错误，或是慕飞又找了别的暗哨？

        煜城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也就是两年前的那一次。我大哥每年生辰我必回家，那一日他忽找了来，我们喝了三天酒，大醉了三日，第四天早上他便说有事要走，走时托我给他送了这封信。”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没有。”齐飞摇头，“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西宁将慕飞断了音讯之事简单的告知了他，没有说得太细，只提到父皇心有挂念，遣了她出来寻找。

        齐飞笑了笑，“不用担心。洛兄身手极好，计谋又多，他不会有什么事的。忽然断了联系，想必是不方便。等他熬过这一阵自然有办法。”

        西宁点点头，“但愿如此！”

        煜城问道：“当时他走的时候，可有提到去处？”

        西宁听他这么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慕飞是半年前中断的联系，之前的行踪又不是什么秘密，煜城如此在意两年前的行踪做什么？

        “有。”齐飞沉吟了一下，回忆道，“他说手头有一件大事有了眉目，为了更进一步摸清楚情况，他要匿名去参加那个盛会。”

        “什么盛会？”

        “天下第一才艺大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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