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学画
第二日晨间,袁六回来了。她唤了他问情况。
袁六身手极佳,说话也甚有条理,“昨日,煜统领和我换了便装,在城外出关的路上守着。我问他为何如此,他说那个死了的人身份似乎不简单,未免日后夜长梦多连累到公主府,必须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果然,我们约莫等了两个时辰,那两个人也换了装远远出现在了道上。煜统领并未打草惊蛇,我们只是在后面默默跟着。”
“他二人神情极是悲愤,骑着马不发一言。行了不多久,便与四五个关外模样的人会合了。那些人一见他们立刻问道,不是说阿铁王捉住了大荀公主么?人呢?他二人扑通跪下,泣声道,对不起老单于,阿铁王被大荀公主刺死了!”
“那些人一个个全都跪倒,捶胸顿足。原来,今日死的那人竟是匈奴库贝单于之子。他们本只是潜入城里探查情况,没想到公主你意外落入了他们手中,他们便临时改变了计划。”
“我那时才意识到事关重大,煜统领似乎早有猜测,他目不转睛盯着他们,低声交代我,数好人头,一个都不能跑掉。”
“当晚,我们趴在草丛里等待半夜动手。属下实在佩服煜统领,他肩伤未愈,又一路奔波。为了不打草惊蛇,连着几个时辰爬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到了后半夜,趁他们熟睡之时,我们方才行动,将他们一个个解决。可惜有一个甚是狡猾,睡在了坡崖上,听到响动直接就往那坡下翻滚去,被他跑了。煜统领提着刀也追下去了,临走时跟我喊了一句,让我回来善后,不可留下一点痕迹。我和童飞方从那妓楼里回来,已安置好一切,故直到此时才来向公主汇报。”
西宁听了半天有些发怔,这些人胆敢绑架大荀公主,管他是什么大单于小单于的儿子,杀了便是,还用得着费这许多周转?
以往有什么事她吩咐煜城,他便去办了。她才不关心其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办完了便是。这回要不是想着煜城是她的任务目标,她才懒得问这其中的过程!
难道,以往那么多次大事小事,也都得如此费时费力?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昨晚她窝在软塌吃着荔枝的时候,煜城正带着伤趴在草里吃土。
他可是蜘蛛天神嘴里的天命之子!
倘若这回再受点伤甚或是送了命,蜘蛛天神还能再给她机会么?
不会!
煜城,你可得好好活着回来!
梳洗完毕后,西宁坐着梳妆台犹豫片刻,决定今日仍去尚书府。
为了避免不可预见的新麻烦,只在关键事情上做抉择。去尚书府自然不是关键事件。
轿子刚出府,便远远看见苏婉影带着一个小婢站在路边。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行了个礼道:“昨日公主未去尚书府,夫人担心是不是前日成大哥冒犯惹你生气了,特遣了我前来迎接公主。”
到了尚书府,果见中门大开,成尚书和夫人,还有成展卿三人领着一众下人在门外迎立。
成夫人见到公主一驾来府,小碎步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今日臣妇准备了许多公主爱吃的,绝不会让公主再饿着了。”
成展卿在一旁揖手行礼,恭声道:“卑职前日出言不逊冒犯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西宁看着成展卿,他今日又不同于前日跪在庭前沮丧悲愤的模样。
虽仍有一抹隐隐的不安浮于脸上,但看上去整个人眉目舒朗,温和闲定,一身靛蓝色的丝质长袍在阳光下熠熠生光,衬得他气宇轩昂,如玉如琢。
这才是成展卿原本的样子。
真好。西宁在心里对自己说。
“罚是要罚的。”西宁缓缓道。
成尚书几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苏婉影上前一步,和成展卿并排直立,欠身道:“此事因我而起,民女愿和成大哥一并受罚。”
成展卿摇摇头道:“婉儿,你且退后,话是从我口里说出来的,与你无关。”
月菱在一旁“哼”了一声,扬着嗓子道:“此事公主自有定夺,可是你二人在此你推我让便能作数的?你们这是想做我家公主的主么?”
成展卿听了这话,当下不再说话,只轻轻将苏婉影拉在了身后。苏婉影像只不知失措的小鹿,怯生生地探头看过来。
西宁斜眼瞥见,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
上一世每每看见二人在她面前一副同悲共苦,苦命鸳鸯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活像自己便是那拆散鸳鸯的大恶人。
她说不出的烦闷,便总能找个茬大闹一场,弄得成尚书一家子鸡飞狗跳,苦不堪言,而后苏婉影的神情又凄怨了几分,成展卿看她的眼神便又烦腻了几分。
此刻她心中苦涩,内心却平和了许多。
也罢!总比一个惨死一个废人强。
成展卿很好,可他是苏婉影的。
这是我上辈子欠你们的!
心念一转,她忽然觉得放弃的滋味原来也没那么难以承受。
“成展卿,本公主罚你尽快教会我那张画。”西宁道。
众人似一时没有听清,尽皆茫然。成展卿疑惑道:“画?哪张画?”
“《松岭鹤寿图》,我原本不就是来向你学那张画的么?”
众人方才明白过来。
公主当初确实是打着要学《松岭鹤寿图》为圣上祝寿的名义来的尚书府。可除了第一天在画苑里安安稳稳听成展卿讲了半个时辰,这以后便不是拉着他饮茶赏花,就是命他陪着逛园子。
到了后来大家都明白了公主真正的心思,谁也不把学画这件事当回事了。是以公主忽地提起此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苏姑娘……也一起。”
成展卿和苏婉影二人皆是讶然的神情,实在不相信这话从公主的嘴里说出来。
“我也,我也能一起?”苏婉影脸上一副听错了的表情。
“听闻你二人因画结缘,也是画中翘楚,一起教我便是。”
上一世成展卿怒砍右臂后,一日浑浑噩噩间,对着西宁喃喃讲述自己如何视苏婉影为画中知己,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一张画,被他人嗤之以鼻多年,唯有苏婉影一人识得其真义。
好人做到底吧。西宁也实在不想看到成展卿与她单独相处时木然压抑的脸。
就让他笑着吧。
成夫人极是高兴,拉过苏婉影的手对西宁道:“这孩子对公主可是有心,为了感谢公主收回成命,这两日一大早就去公主府候着——”
“夫人,不如先请公主进府歇息。”苏婉影浅浅笑道。
“对对对,公主请进府,还是婉儿心细,差点怠慢了。”成夫人笑着道。
接下来几日,西宁仍是每日去尚书府。煜城一直未回来,间或西宁唤了袁六来问,袁六说统领只怕是追到了关外,回来还要几日。
西宁别无它法,只能安慰自己天命之子一定贵人命大,况且照上一世来看,他应该是死在两年后的暮天涯上,断不至于此刻枉送了性命。
西宁上一世连着去了尚书府一月有余,为了避免别的不可预测性,她每日乖乖地在尚书府的画苑里。
初时,成苏二人仍是战战兢兢,总担心公主别有意图,不会这么轻易作罢。慢慢地,见她当真不再肆意闹腾,寻衅滋事,每日安安份份坐在那里,与之前判若两人,便逐渐踏实下来。
成展卿心情放松,又有苏婉影在一旁舔笔砚墨,轻言婉语,便恢复了原本的性子,整个人变得明朗温雅。
他四岁便以天资聪颖闻名,后又潜心习画,十一岁便以一幅《桃花源村图》享誉长安,是以讲授画理时,旁征博引,信手拈来,画龙点睛又不拘常规,极是精彩。
西宁虽安安份份呆在画苑中,听得却是漫不经心。或是吃着美食点心,或是斜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她自小仗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从不认真学业,却也能在一众皇子公主们中间出类拔萃,更遑论认真学画了。
一日,成展卿讲道:“凡临旧画,须细阅古人名迹,先看山之气势,次究格法,以用意古雅、笔墨精妙者为尚也。”
西宁正咬了一口蜜瓜,这蜜瓜是大荀的附属国古枸国进贡来的,爽甜多汁,吃得她很是满意,心情极佳,便随口问道:“那作一幅画岂不要花费很长时间?”
苏婉影温言道:“自古学画练字,莫不是要耐得住性子下慢功夫,细细品味所画之物,斟酌细揣,方能达用笔细腻、格法规整之效。”
西宁又拿了一块蜜瓜,“我第一日学画时,成公子曾讲,作画之妙以当下澎湃之刹那为贵,如此斟酌细揣,岂不失了转瞬之良机?”
苏婉影摇头莞尔,正欲开口,却听得成展卿忽地出声道:“没想到公主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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