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宫婢伸手将殿门推开,恭敬不失礼数:“姑娘,请吧。”
斜阳余辉自身后映入殿中,因为背着光的缘故,打眼一看里面很是阴暗,花想容的心底莫名升起几分不安,之前因着周璟的话,太后本打算让她明日就出宫回花府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忽然叫她过来,有什么事情,她试探问道:“姑母……太后娘娘召见我有什么事吗?”
宫婢眼观鼻鼻观心,道:“奴婢也不知。”
花想容定了定神,谨慎地入了殿门,只见太后如往常一般坐在软榻上,向她招手:“容容,过来。”
不知是不是花想容多想了,她总觉得对方语气有些古怪,尽管如此,她还是缓步上前,向太后行礼,怯怯问道:“姑母叫侄女来,有什么事情吗?”
太后让人赐座,花想容挨着绣凳边沿坐了,一抬头就对上了太后的视线,那种目光与其说打量,倒不如说是审视。
她久居上位,花想容被看得有些心慌,垂下头去,尔后便听太后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着你明日要回府了,哀家心里舍不得,想和你好好说一说话。”
她端着茶盏,姿态十分优雅,吹了吹浮沫,和颜悦色地道:“哀家这些侄女儿里面,就数你最懂事,嘴也甜,从前还想着,若是你来做哀家的儿媳妇,真是再好不过了,然而世事无常,可见咱们还是没这个缘分。”
花想容的心略微放下来些许,声音柔柔道:“姑母还是容容的姑母,往后姑母若是有什么事,觉得寂寞了,随时可以叫容容入宫来,陪您说话解闷。”
太后笑了,望着花想容,打趣道:“真是个贴心的孩子,不如就把你长长久久地留在哀家身边算了。”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花想容的心砰砰跳起来,垂下头道:“容容毕竟是、是外眷,皇上也说了,不好久留宫中,恐怕要叫姑母失望了……”
“是呀,”太后慢腾腾地把茶盏放下,意有所指道:“毕竟是外人。”
她的语气变了,花想容一怔,紧接着便听太后道:“哀家有件事一直想问个清楚,好孩子,你和哀家说句实话。”
她那双向来慈和的眼变得有些锐利,紧紧盯着花想容的表情,道:“当初那一枝白玉簪子,是璟儿亲手送给你的吗?”
花想容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个,神色微变,有些慌张道:“是、是啊,姑母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就奇怪了,”太后轻轻搭着扶手,天光将上面的翡翠佛珠映得晶亮,折射出冷冷的光,她蹙着眉,轻悠悠地道:“皇上说,他从没喜欢过你,也没送过你白玉簪,这和你从前跟哀家说过的话,不太一样啊。”
她像是真真切切地疑惑,看见花想容神色巨变,太后的眼神犀利,道:“这件事究竟是你在说谎,还是皇上说谎呢?哀家都迷糊了。”
然而真正答案如何,其实她心中早有定数,所以今天才叫了花想容过来问话,想通这些,花想容已是四肢冰凉,惶恐不已,她立即起身跪下,连连道:“姑母,对不起姑母,是我撒了谎。”
她说着哭红了眼眶,膝行至太后面前,抱住她的腿,哽咽着道:“我只是太喜欢璟哥哥了,想嫁给他做妻子,可他不喜欢我,我没有办法……”
她哭得楚楚可怜,颤声道:“那时候娘亲和祖母她们又商量,说璟哥哥有可能会做皇帝,若是能娶花家女儿做妻子,就、就再好不过了,我一时鬼迷心窍,骗了姑母……对不起姑母……”
太后握着圈椅扶手,低头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消息是她透露出去的,她是先帝的枕边人,先帝属意谁,她早就猜到了,故而告诉了娘家,可她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小辈骗得团团转。
比起花想容冒充周璟的心上人,一向疼爱的侄女欺骗自己这件事更令太后失望。
这么多年,她从没疑心过花想容,还每每为她惋惜,现在想来,简直是荒谬!
花想容抱着太后的双腿痛哭流涕,看起来十分悔恨,甚至道:“后来侄女屡次想对姑母开口道明,可却又怕姑母失望,厌弃于我,便一直不敢说,如今侄女过得不好,想来也是命中的报应……不敢奢求姑母的原谅,侄女这次离宫之后,就自己去庵子里头住,余生诵经拜佛谢罪,再不敢来惹姑母的嫌弃。”
太后见她哭得这样凄惨,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糊涂,这种事情哪里瞒得过呢?”
可是一想,她还真的瞒了整整三年,若不是今日周璟亲自来问,太后仍旧被蒙在鼓里,以为周璟念念不忘的人就是花想容。
思及此处,太后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簪子既然不是璟儿送你的,又是从何处得来?”
花想容擦了一把眼泪,小声道:“捡、捡的……”
太后摇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孩子拙劣的谎言:“不对,你若是捡来的,戴着它招摇过市,叫璟儿看见,必会向你讨要,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偷这个字刺痛了花想容,她瑟缩了一下,才急急解释道:“真的是捡的,是、是花五掉的……”
她闭了闭眼,脸色苍白,哆嗦着道:“簪子……是花妩的,我、我骗了璟哥哥,说簪子是花妩不要,送给我了。”
太后吃惊:“你这样说,岂不是坏了他们的情分?”
花想容不住摇首,流着泪,抱住太后的腿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姑母,求你别让璟哥哥知道,他知道了我一定会没命的!”
毕竟是自己一向疼爱的侄女,这般哀求不止,太后到底心软了,重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你明日回府,往后无事不要入宫,免得皇上看见你再想起来什么。”
花想容脸色陡然一白,她咬了咬唇,低声道:“是,多谢姑母,侄女明白,往后再不给姑母添麻烦了。”
……
绿珠捧着一个朱漆雕花的描金托盘在宫道上匆匆行走,眼看天色擦了黑,她加快了步子,途径春宁门时,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向人问道:“那个……请问坤宁宫往哪边走?”
绿珠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天光有些暗,只隐约看见那人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裳,大概是哪个宫的宫婢,新来的吧?连坤宁宫都不会走。
她问的那个小太监答道:“顺着这条一直走到头,左转再右转,就是坤宁门,你脚程快些,一会该下锁了。”
他说着,看见绿珠,哎了一声,连忙笑道:“绿珠姐姐这是要回去呐?”
小太监指着那个婢女道:“巧得很,这个姐姐说要去坤宁宫,找不着路,有劳姐姐捎她一程。”
绿珠住了步子,上下打量那婢女,她有些躲闪,形容仪态总有一股小家子气,不太像宫中的人,绿珠起了疑心,问道:“你去坤宁宫办什么差?”
那婢女忙道:“没什么,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就更奇怪了,绿珠没再追问,她还要赶着回去,没工夫在这里逗留,于是打了个招呼自己走了,没走多远,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婢女竟然跟在她身后,一副鬼祟的样子。
桌案上摆着一个白瓷的碟子,里面盛满了细小的珍珠,洁白圆润,皆是上品,花妩用线穿起来一粒,看它骨碌碌滚下去,落在桌上,发出轻响。
绿珠从殿外进来,道:“主子,奴婢方才遇到一个很可疑的人,鬼鬼祟祟地打听咱们坤宁宫。”
花妩低着眉眼,认真地串珍珠,随口道:“怎么个鬼祟法?”
绿珠道:“就是……闪烁其词,问她做什么也不肯开口,还说要见您,真是好大的胆子。”
“见我?”花妩抬起头,笑了:“让她进来,问一问。”
绿珠去了,不多时,两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把一个婢女推搡了进来,她穿着浅碧色的衫子,不是宫中的样式,花妩看了一眼,略微讶异:“原来是你?”
绿珠看了看那形容瑟缩的婢女,迟疑道:“娘娘认得她?”
花妩道:“认得,花想容的人。”
她慢条斯理地串着珍珠,一边道:“听说你要见本宫,怎么,是花想容有事?”
出乎意料的,那婢女小声道:“不、不是。”
她像是十分害怕,却又强自给自己壮胆一般,挺了挺背,道:“奴婢是自己来见皇后娘娘的,求、求娘娘救命!”
明月说着,往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那头磕得很实在,砰的一声,听得绿珠脑门都疼了,花妩这次是真的讶异了:“救命?救谁的命?”
“奴婢的命,”明月顿了顿,语出惊人道:“也是救娘娘的命!”
“放肆!”绿珠斥道:“咱们娘娘好着呢!”
花妩摆了摆手,她对手里的珠串彻底没兴趣了,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婢女,道:“你详细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宫才好知道怎么救你我的命啊。”
明月见她信了,心中大定,急忙道:“是小姐,小姐她要害您。”
这个花妩半点不意外,她托着腮问道:“她怎么害本宫?刺杀吗?”
明月连连摇头,四下看了看,小声道:“是、是蛊术。”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明月继续道:“她从前在晋北遇到一个方士,跟他学了蛊术,那蛊术十分厉害,真的能咒死人的。”
花妩听罢,十分好奇道:“她咒死过谁?”
明月答道:“她把姑爷咒死了,因为常老夫人待她严苛,她也下了咒,姑爷去后,老夫人也病倒了,没心思管她,她才借口回了京师。”
花妩觉得匪夷所思:“你怎么知道人是她咒死的呢?听说她那个夫君体弱多病,兴许是自己病死的也未可知。”
明月急急道:“肯定是咒死的,奴婢亲眼所见,小姐她用银针刺心法,刺那个小人的心口,而姑爷死的那一天,也一直在喊心口疼,在床上直打滚,他是活活疼死的,死后心口还有一个小血点儿,千真万确。”
这话听得人毛骨悚然,绿珠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想起了什么,惊道:“你方才说,她还要害咱们娘娘?!”
“是,”明月道:“用皇后娘娘的血和生辰八字,就能下咒。”
花妩想起早上自己在慈宁宫受的伤,恍然大悟,道:“本宫当时还想,慈宁宫的下人怎么那般疏忽大意,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她还以为是太后看她不顺眼,故意折腾她呢。
绿珠急道:“那她不是已经拿到娘娘的血了么?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把那帕子交给别人的。”
明月有些心虚:“是……是奴婢拿走的。”
“你!”绿珠瞪她:“你们好大的胆子!”
“只需要本宫的生辰八字和血,就能下咒?”花妩黛眉微挑,道:“这也太轻率了些。”
明月急忙道:“还有,要把那个下咒的娃娃按照五行风水,埋在一个地方,这地方应当距离娘娘的住处不远,这三者缺一不可。”
花妩听了,忽然看了她一眼,道:“她咒她的,跟你也没什么干系,你为什么要背叛她,反过来告诉我呢?”
明月有些紧张,颤声道:“在皇宫里埋东西,还要根据五行风水,太危险了,小姐她不会自己去的,肯定指使奴婢去,前面她咒姑爷和老夫人的时候,也都是迫使奴婢去的,她手里有奴婢的生辰八字,奴婢不敢不听,可、可这次实在太……奴婢心里害怕,求娘娘救命!”
她说着又磕起头来,十分用力,绿珠都听得有些不忍心了,看向花妩道:“娘娘,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咱们去告诉太后和皇上吧?”
谁知花妩面上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不急。”
她看向明月,道:“花想容会把东西交给你去埋?”
明月点点头,不安道:“从前都是交给奴婢的。”
“什么时候?”
明月想了想,道:“她还不知道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说要回府问一问老夫人,但是中秋宴,她可能会入宫,如果小姐顺利拿到了生辰八字,就是中秋宴那一天了。”
花妩听了,唤来绿珠,附耳叮嘱几句,绿珠点头,去而复返,手里拿了一个小香袋,递给明月,花妩轻声道:“中秋宴那一天,本宫会借太后的名义,邀花想容入宫,她一定会来,你将那娃娃调换一下,把这个香袋放进去,生辰八字么,也改一改。”
明月紧紧攥住那个香袋,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趁夜离开了坤宁宫,绿珠亲自送她回去,半道上叮嘱道:“你只要听咱们娘娘的话,就一定会保你性命,可别动什么歪脑筋。”
明月连忙点头,苦笑着道:“姐姐,我身家性命都系在娘娘身上了,怎么敢动歪脑筋?”
绿珠不语,她还是对明月之前偷了花妩的帕子耿耿于怀。
眼看慈宁门近在前面了,绿珠顺势停了步子,道:“就送你到这里了,我不方便过去,你自己回去吧。”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借着廊庑上的灯笼,明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香袋,料子是鹅黄|色的,质地上佳,最奇怪的是,上面绣的不是花也不是草,而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狗头,两只三角形的大耳朵,吐着舌头,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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