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直至如今,花妩依然觉得她当初那一步棋没有走错,她确实是给周璟下了药,这没什么可否认的。
为了脱离花府,她可以不择手段,没有人帮她,她必须为自己谋算,哪怕是用一些下作的法子。
花妩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老人的手冰凉,上面布满皱纹,干枯如树皮,还有点点褐斑,与她洁白如玉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妩就那么拉着她,轻声道:“对了,有一件事,太|祖母大概还不知道,本宫应该告诉你一声。”
她近乎怜悯地看着老人,声音徐徐道:“当年你们都觉得周璟喜欢花想容,想着撮合他们,等周璟成为储君,花想容便是太子妃,一旦先帝驾崩,花家就顺理成章有了下一个皇后,可是最后为什么是我嫁给周璟呢?”
房内静如死寂,花妩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很清晰:“因为花想容太蠢了,你知道她当年做了什么事情吗?她意图构陷我与陆修然,说我二人有染,于是在戏园子里看戏的时候,分别往我们的茶水里下了媚药,可她不知道我已发觉了此事,正好周璟也在,我想了想,觉得时机正好,您不是一直说我欠了花家的恩情吗?如今正是报恩的时候,花家想嫁个女儿入皇家,我也可以代劳呀!”
她说着,苦恼地蹙起秀眉,道:“至于花想容和陆修然的苟且之事,我就不清楚了。”
花妩微微一笑,望着老太太震惊的双眼,语气轻快道:“想是她自食恶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吧,最中意的曾孙女做出了这样的事情,您是不是很失望?”
老太太瞪大双眼,颤着手指向她,喉咙中嗬嗬有声,一时间竟不能言语了。
……
因着怕闹出人命,直接把老太太给气死了,花妩便没再逗留,离开了主院,花老夫人还得陪着她往前厅走,一路上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来,花妩也只作没看见。
过了垂花门,便是花园,有几个人正巧从前方转出来,见了贵妃仪仗,便立即想躲开去。
花妩看见其中一人的面容,忽然停下步子,笑吟吟地开口唤道:“六妹妹,数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那女子宛如僵住了,立在原地,微微垂首,不应答也没上前来行礼,空气一时间安静无比,最后还是花老夫人打圆场,对花妩陪着笑解释道:“容容是外眷,因着老太太病了,她特意赶回来侍奉,不敢擅自来见娘娘,怕失了礼数。”
花妩笑而不语,倒是旁边的绿珠伶俐开口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休说什么外眷不外眷,如今她既遇见了贵妃娘娘,却拒不上前行礼问安,这才叫失礼,若是按宫里的规矩,便是藐视主子的大罪。”
听了这话,花老夫人连忙招手示意,唤道:“容容,快来拜见贵妃娘娘。”
花想容似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过来,对花妩福了福身,声音很轻:“民妇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花妩没让她起来,她便只能一直躬着身子,这么不上不下,颇是尴尬,绿珠出言提醒道:“该要行跪拜大礼。”
花想容的身子轻颤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花老夫人,眼圈微微红了,她轻咬下唇,眉头轻蹙,像是含着无限委屈,最终还是拜了下去,跪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向花妩行礼:“民妇……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花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定在她的发髻间,那里别着一枚白玉簪子,雕成碧桃花的样式,十分精致素雅,她语气悠悠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戴着这簪子呢。”
花想容低垂着头,怯怯道:“民妇向来是个念旧的人,舍不得这些不值钱的物件,让娘娘见笑了。”
花妩勾起唇角笑了,没怎么给她留情面,不冷不热地道:“你不是念旧,你只是喜欢抢别人的东西罢了,哪怕是捡来的也能当成宝贝。”
她忽然俯下|身,在花想容耳边轻轻道:“当初你是怎么和你的璟哥哥说的,这簪子是我不喜欢,送给你的?”
闻言,花想容的身子顿时僵住了,脸色渐渐转为苍白,她原本就穿得很素,这会儿看着,面上简直要没了血色,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她的嘴唇动了动,嗫嚅道:“娘娘说什么,民妇不、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花妩轻笑起来,她的眉眼原本就生得精致漂亮,在红绢伞的映衬下华若桃李,透着一股子盛气凌人的美,她曼声道:“不妨告诉你,你的璟哥哥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忘了从前喜欢过你,纵然你们之间再是情深义重,也无济于事了。”
她才说完,便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娘娘就在那呢,皇上您看!”
这声音,怎么听怎么熟悉,花妩有些惊讶,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红衣太监,正是天子身边的大总管刘福满,他拿着一柄拂尘,跟在周璟身侧,满面堆着热络的笑意,远远就向花妩行了个礼:“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花妩确实没料到这一出,她微微张大眼,讶然地看着周璟,他今日穿了一袭玄青色的燕服,头戴玉冠,看着比平日多了些斯文,倒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流意味。
他一出现,所有人都纷纷跪了下去,独有花妩站在原地,待他走近了些,笑意盈盈道:“皇上怎么来了?”
“朕……”周璟似有些不自然,他停顿片刻之后,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不早,该用午膳了。”
刘福满轻轻咳了一声,周璟便瞟他一眼,刘福满心里急得要跺脚,但面上还是不敢表露半分,恨不得自己替他回答了,吃什么午膳,您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花妩笑着问道:“皇上是想让臣妾陪您用午膳,故而亲自前来催促吗?”
周璟轻轻应了一声:“嗯。”
听闻此言,花府众人心惊不已,纷纷揣测,天子这样宠爱花妩,竟连一顿饭都等不得了?非得亲自出宫来接。
花妩上前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拉住周璟的手,他先是一怔,尔后很快反应过来,反手握住花妩,十指相扣,表情和语气还是很平静,只是语调略微上扬:“走吧,回去了。”
路过花想容时,花妩忽然停了下来,指着她问:“皇上认识她吗?”
周璟看了一眼,只见一名身着素衫的女子伏跪于地,袖子上沾了些泥水,看起来脏兮兮的,头发也被细雨打湿了,一缕一缕贴在颊边,颇有些狼狈。
从周璟的角度来看,她实在太矮了,纵然此时微微抬头,也只能看见个发顶,隐约露出些眉眼,还被鬓发遮了大半,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道:“不认识。”
那女子似乎怔住,下意识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神色凄楚,轻咬着下唇,但周璟已转开了视线,拉起花妩往前走。
帝妃相携而去,谈话声也逐渐变低,花妩问:“皇上觉得她好看吗?”
周璟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朕方才没看清。”
“那皇上要不要再回去看一眼?”
“……不必了。”
“真的?”
……
谈话声渐不可闻,下人扶起花老夫人,替她擦拭衣裳上的尘泥,她转头望见花想容仍旧跪在雨中,神色怔怔的,连忙指挥人把她也扶起来。
花老夫人亲自用帕子给她擦拭面上的雨水,心疼道:“都湿了,快,快回去换一身干净衣裳。”
花想容一把抓住她的手,五指微微用力,声音微颤道:“祖母,璟、皇上他……他真的病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花老夫人一愣,转而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轻叹一口气,爱怜道:“是,皇上几个月前从马上跌下来,生了一场大病,你姑母的意思,他忘记了许多事情,连贵妃娘娘都不记得了。”
“那我呢?”花想容眸子微亮,急切地追问道:“花五她、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方才说,皇上也不记得我了,是真的吗?”
花老夫人神色迟疑:“这……贵妃娘娘她这样说,想必是真的,可是容容啊,你——你难道还想着……”
花想容表情微变,眼眶倏然红了,泪意盈盈,凄然道:“我能如何呢?当初我与璟哥哥两情相悦,若不是花五她从中作梗,我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她……她害得我失了清白,只能嫁去晋北那种地方,夫君是个病秧子,一个月有十五天是躺在床上过的,婆婆极其苛刻,连我穿什么衣裳,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不笑都要管着,稍有不是就罚跪祖祠,祖母,我在夫家待了三年,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她说着,嘤嘤切切地哭起来,拭泪不止,花老夫人心疼得不行,连忙将她搂在怀里一迭声心肝肉地喊着,祖孙二人抱头痛哭,花想容泣道:“孙女命苦啊,夫君没挺住,早早就去了,孙女在这世上再没了倚靠,往后孙女就陪在祖母身边,哪里都不去了……”
花老夫人搂着她,连连道:“你如今还年轻,陪着我这糟老婆子做什么?快不要说这些胡话。”
花想容拭了泪,勉力作无事状,蹙眉道:“璟、璟哥哥如今不记得我了,也好……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孙女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指望的,能陪着祖母和太|祖母,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着又哽咽起来,花老夫人也流了泪,搂着她哄道:“若真有缘分,那是怎么都斩不断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容容不要怕。”
安慰完孙女儿,花老夫人命人带她去梳洗,换干净衣裳,花想容坐在菱花镜前,天光自窗纸透进来,落在她的发间,衬得那枚碧桃花玉簪莹莹生辉,贴身侍女要替她取下簪子,却被花想容挡住,亲自拿了下来。
侍女道:“小姐,您之前不是觉得这簪子太素么?怎么今日特意要戴上?”
花想容举着那簪子,她面上褪去了做作的柔弱之态,微微眯起眼,道:“你知道这簪子是谁的吗?”
贴身侍女跟了她好些年了,自然知道不少事情,迟疑道:“这不是您从前还没出阁时,在花府的后园捡的吗?”
“是捡的,”花想容对着天光端详玉簪,道:“这是花五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她与人私相授受,故而想拿捏她的把柄,没想到啊……”
菱花铜镜里,女子幽幽叹气:“与她私相授受的人竟然是璟哥哥,你说他那样好的身份地位,为什么会喜欢花五这种卑贱之人呢?”
侍女犹疑道:“那……您当时为什么不揭发她呢?”
“你跟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没脑子?”花想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我揭发他们做什么?好叫所有人都知道璟哥哥喜欢那个贱人吗?就连花五她自己都不知道璟哥哥的心意,我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捅出来?”
说到这里,她眼中隐约流露出得意:“当年就是凭着这玉簪子,所有人都觉得,璟哥哥喜欢的人是我,包括花五。”
侍女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拿起梳子替她梳头,长发被雨水打湿成结,压根梳不动,反而扯疼了花想容,气得她破口大骂,把侍女赶了出去。
侍女被关在门外,看着外面濛濛细雨,见四下无人,这才把心里的话小声嘀咕出来:“就数你最厉害,人家如今是宫里的娘娘,皇上的心尖尖,你就是个寡妇,还是个不守妇道的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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