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诉
水流瞬间从嘴巴和鼻孔里涌入，呛得尹慕尘脑袋发懵。他挣扎了好半天，这才手忙脚乱地从浴桶里站起来，倚着木桶边缘一阵猛咳。
尹慕尘一边咳一边怒骂，还未来得及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就下了水？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水流声，随之一股冰凉瞬间贴上尹慕尘的后背，冻得他身体止不住一哆嗦。
尹慕尘都不需要回头就知道身后站着谁。他陡然僵直了身子，仅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翟肃结实的胸口。
哦不，应该说是‘尹慕尘’自己的胸口。
翟肃醒了？他发现自己了？
一种说不清的诡异感爬上心头，尹慕尘作势就要跨出浴桶，就在这时圈在他腰间的手猛地一用力，死死将尹慕尘禁锢在怀中。
翟肃仍旧闭着双眼，说不清是醒着还是睡着，只半垂着脑袋，如同撒娇一般将下巴抵在尹慕尘肩膀上。
尹慕尘只觉一股若有似无的湿热一下下喷在自己的侧脸，烧得他脸颊通红。
“慕尘哥…”翟肃低声唤道，干涩的声音中似乎压抑着许多东西。
尹慕尘只觉脑袋‘轰’地一下，什么也听不见了。
我靠！翟肃认出我来了！
是因为泽清剑？还是因为刚才替他压制真气？
完了完了…这下跑不了了，翟肃肯定不会放过我啊！说不定还会再杀我一次，又或者将我带回北棣山慢慢折磨？我现在磕头求饶还来得及吗？
这头尹慕尘还想着该如何服软求饶，身后翟肃沙哑的嗓音再次传来。
“为什么？慕尘哥为什么？”
似乎还带着点说不清的委屈。
尹慕尘莫名：为什么？什么为什么！老子才想问为什么！
翟肃用湿漉漉的头发微微摩擦着尹慕尘的脸颊，好似一只乖巧的小狗正在向主人索取宠爱。
“为什么慕尘哥你总是不听话？”
尹慕尘：…
“我好像…总是抓不住你…”
尹慕尘：被你抓住还得了？！
“慕尘哥…你真狠心！”
尹慕尘：我狠心？我狠心？！这孩子该不会走火入魔，傻了吧？
烛火摇曳的屋内，倒映出两道虚幻模糊的影子，缠绕重叠。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说不清的暧昧。
翟肃一遍一遍喊着尹慕尘的名字，越喊越是伤心委屈。圈着尹慕尘腰间的手臂也愈发用力，恨不得把人整个揉进身体里，仿佛他才是那个被背叛丢弃的那一个。
这下是彻底把尹慕尘给整懵了，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也许这些年来，翟肃过得并不好。
他知道他不应该同情翟肃，他也没有那个资格，毕竟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翟肃有着无法推脱的责任。可是，听着对方一声声的呼喊，尹慕尘心里有那么一块地方被撩拨着，渐渐发软。
尹慕尘无奈道：“你先放开我。”
翟肃忽然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放！我若是放了你，你又会逃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
尹慕尘被气笑了，低声道：“你先放开我，咱们两个大男人待在一个桶里像什么样子？要事被旁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话一说完，尹慕尘自己也愣了。以前翟肃每每对他撒娇，或是做了什么逾矩之事的时候，他都会用‘成何体统’四个字来训斥。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明明自己是个不喜约束，对世间所谓的条条框框不屑一顾的人，偏偏就希望翟肃成为一个端方雅正的君子。
“男孩子动不动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大晚上没事老往我屋子里跑，成何体统？”
“人家不过是不小心才把茶水泼我身上，你一个大男人把女孩子给骂哭，成何体统？”
回忆毫无征兆又无法遏制地涌入脑海，尹慕尘发现时隔这么多年，他竟也无法真正怨恨这个孩子。
尹慕尘兀自陷在回忆里，身后的呼吸声却慢慢缓和平稳了下来，明暗闪烁的屋内又再度归为安静。
“翟…尹宗主？”尹慕尘试探喊了几句。
身后之人毫无应答，似乎是睡了过去。
尹慕尘小心翼翼地掰开翟肃的手，逃似地跨出木桶。
此刻衣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冷湿漉，难受得紧。可尹慕尘却顾不上使洁身咒，只想趁着翟肃还没醒过来尽快逃离这里。
一转身，刚才被他摔落在地的泽清剑忽然发出一记嗡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提醒主人将别忘了它。
尹慕尘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将地上的长剑捡起重新放了回去。
他恋恋不舍地摸着剑柄，喃喃自语：“对不起啊，我现在还没办法把你带走。”
泽清剑又一声低鸣，似乎是在表达不满。
尹慕尘再是不舍也没办法。以他现在的身份和灵力，若是将泽清剑带在身边实在过于招摇。而且等翟肃醒来若是发现泽清剑不见了，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
既然做了决定，尹慕尘也不再犹豫，只转身看了眼还未苏醒的翟肃，心道：“希望咱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随即大步离开了屋子。
微凉的夜风吹在尹慕尘湿透的衣衫上，带起一阵寒栗，可尹慕尘却丝毫不觉得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闷热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他抬头望了眼远处明亮的屋子，时不时有笑声和劝酒声从屋子里传来，好不热闹。尹慕尘垂眸低笑，庆幸那个被他支走的北棣弟子还好还没有回来。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并非是那名北棣弟子的声音，而是他最熟悉的陆放…
大哥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尹慕尘心里暗骂，可面上还是低头哈腰地笑道：“陆左使你怎么来了？酒这么快就醒了？”
陆放借着银白色的月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尹慕尘一番，见他一副狼狈鬼祟的样子，眼神里满是狐疑：“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方才喝多了酒，有些上头。所以出来吹吹风。”
陆放追问：“为什么要骗木桓说我找他？”
尹慕尘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木桓’是那名被他支开的小弟子的名字，笑道：”我看陆左使刚才醉得厉害，所以就想让那位仙师小哥去看看你，也好有个照应。”
说完，陆放不再发问，但目光还是牢牢盯着尹慕尘的脸，仿佛是想从中寻找什么端倪。
尹慕尘又装腔作势地加了句：“怎么？那位仙师人没到吗？”
陆放不答，眼神却不再似刚才那般凌厉：“你怎么跟个落汤鸡似的？外头也没下雨啊？”
“哈哈，夜里太暗，刚才一不小心掉池塘里了。”尹慕尘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陆放眉头一皱，心道：“这里有池塘吗？怎么没把你这娘娘腔给淹死？”
尹慕尘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贱兮兮地笑道：“放心，淹不死。小的水性好着呢！”
“…”陆放讪讪清了清嗓子，又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尹慕尘点头：“是是是。天色不早了，是该回去了。”
说完，尹慕尘便转身走入洁白的月光中。忽地又脚步一顿，转回来看向陆放，喊道：“陆左使！”
陆放一脸莫名地看着尹慕尘，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却没想到对方只道了句“再见”。
陆放薄唇微微一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明明只是一句简单的道别，却又似乎带着难以言喻的珍重。
陆放还来不及辨别其中的深意，这时尹慕尘又道：“还有…谢谢你。”
不知道为何，看着那道清瘦的背影缓缓离去，陆放竟然又一种想哭的冲动，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惶恐，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丢了，他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
直到尹慕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陆放心里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才缓缓褪去。
他暗骂自己怕不是疯了，不过是一个才认识不过几天的小白脸罢了，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陆放晃了晃脑袋，待所有不该有的情绪彻底消散后，这才转身走进了翟肃的房间。
一进门，陆放就彻底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屋内一片狼籍，地上一串水迹清晰可见。结界已消失不见，只有篪阎剑死气沉沉地倒在木桶旁。
陆放急切地上前查看‘尹慕尘’的情况，发现宗主只是昏了过去，并无其他伤痕后才送了一口。
宗主自从十年前大战之后就受了内伤，时常需要闭关疗伤，可从来也没有闹这么大动静啊。这次是怎么了？
想到这里，陆放脑子里突然涌现出刚才那娘娘腔浑身湿透的衣衫和一脸的慌张。于是，一个可怕的想法生了出来。
陆放低头看了眼木桶旁一地的水迹，又看了看‘尹慕尘’胸口若有似无的红痕，一下子有什么答案变得清晰起来。
！！！！
尹凡你个胆大包天的采花、贼！胆敢玷污我们宗主？！
我要杀了你！！！
陆放怒不可遏地冲出门外，打算把人给抓回来先阉后杀。可找了一圈，屋外除了一片银白月色和隐在夜色中的山包外，什么也没有。
人早就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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