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事
卓靖持分明在躲着齐仲螺,知元看着齐仲螺的脸脑补出来一段缠绵悱恻的大戏。难怪卓靖持爱而不得,他爱的竟然是陈王世子妃。
知元惊讶的回头看着卓靖持,刚才飞到亭子顶时鬓角已经松了,这么猛的一回头,头上的小金簪缓缓滑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掉到瓦上。
卓靖持手伸的极快,几乎在一瞬间就抓住了那枚小金簪,但是他错误的估计了它的锋利程度,簪尾狠狠的戳进了卓靖持的手心。
殷红的血从他手心里流了出来,卓靖持一脸无奈,看着知元的表情分明再说,你在脑袋上插着这凶器干什么。
知元索性由着头发散落,把满头首饰放在了随身的荷包里。幸好穿了大斗篷,内兜够大。卓靖持大概是久病成良医,竟然随身带着止血药粉和绷带,知元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轻轻在他手上倒了一些,又给他缠上了绷带。
卓靖持生怕知元再发出什么声音,仔仔细细的看了一圈,她今天穿着女装,格外戴了繁复的耳饰,卓靖持比了比耳朵,示意她把耳环拿下来。知元理亏,只得按着他说的照办,取下耳环扔进了斗篷内兜。
一个小宫女匆匆跑来,知元和卓靖持不约而同的压低了身子,卓靖持嫌弃知元还不够低,伸手按在她后背上用力压了一下。知元心底暗骂,你怕你的仲螺见到你伤心,就对我下狠手。
小宫女忙着找世子妃没有抬头看,她急匆匆说了些什么,仲螺听后急忙扶着小宫女的手走了下去。
知元立刻弹了起来,卓靖持的手还在渗血,知元才想生气又忍了回去,毕竟他的手出了那么多的血。知元拿出绷带想在给他绑一层,卓靖持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指了指夜空,“没事,看,他们在放孔明灯。”
圣人举着孔明灯让娘娘写愿望,也不知娘娘写了什么。宋王背对着人群,色梨塔站在他对面,色梨塔的脸映着烛光明媚的笑着。王爷虽然酗酒却很会保养,远远看去站在16岁的姑娘面前也不显老态,但是知元发自内心的觉得恶心,说不出为什么。
卓靖持没有看着远处欢腾的人群,他凝视着夜空的一角,好像在想什么。知元突然发现卓靖持好像哪里变了,好像高了,好像壮了,好像黑了,好像变得沉默了。
知元问道:“你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卓靖持依旧看着夜空,“孔明灯美吗?”
漫天的夜空发出暗蓝色微光,无数橙黄色的孔明灯曼妙的起飞,遍布在目之所及的夜空里,有小黄门在一旁放焰火,暗黄色的闪光点缀在孔明灯之间,如梦似幻一般的美。
知元点了点头。卓靖持苍凉道:“糊这一盏灯的钱,足够一户百姓生活十几天。这漫天的焰火,孔明灯背后,是无数穷苦百姓的哭喊。”
知元没见过,所以不理解。卓靖持自嘲的笑道:“你知道什么是路有饿殍吗?在我没见过真正的饿殍之前,我也以为那只是一个成语。出了岩枳关……特别是接近鬼方的地方,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知元惊讶道:“四海昌平,怎会有饿殍?我父亲游离四方常常写信给我,从未提过百姓如此苦楚。”
卓靖持的眼角有些湿润,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艰难道:“在前线,偶尔军粮供应不畅,会有百姓自发往军营送粮。他们要穿过严密的封锁,路上也许还会遇到敌国士兵,有一次,送来的粮食上面……都是沾血的。”
知元立即问道:“圣人知道边民艰难至此吗?”
卓靖持摇了摇头,他把头埋在手臂里控制不住的流眼泪,他想起了那个用他的刀自尽的姑娘,送粮路上惨遭杀害的老农和一个个死去的战友。
知元拿出手帕给他,卓靖持没接,知元硬是塞给了他。卓靖持接过手帕,挑眉道:“白贞?”
知元原本被他感动的眼睛酸涩,他一提起白贞,知元想到许涉巍看她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卓靖持这个浪荡公子也知道白贞,可见白贞家里是个什么地方。她一把夺回手帕,恶狠狠道:“用袖子擦吧。”
卓靖持也不生气,猜测道:“这是你二姐姐送你的?”
知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卓靖持故作老练道:“除了她大概也没人送你。”
知元瞪着他不说话,卓靖持双手护住脸,玩笑道:“你要是没进宫,会有公子送你的。”知元懒得理他,还好他是这样的性子,要不还得费心怎么安慰他。
知元忽觉一阵凌厉的风头略过,一道极细的黑影划过面前,卓靖持用左手猛的推了知元一把,知元被他推的向后仰,幸好刚才拆掉了发饰,不然划破的也许就是知元的头,等她再坐起来时,才看到卓靖持手里正拿着一支箭。
来不及反应,卓靖持单手抓住知元的腰带,轻轻一跃落到了亭子下面,山下正在走上来的也不是别人,竟然是太子和许涉巍。
许涉巍只恨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怒目看着披头散发的知元,顾不得太子还在,大声道:“许知元,过来。”
知元自知深夜与一男子相会,身边没有一个侍女相伴实在不妥,何况自己头发散落更是全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哥哥从没对她如此生气,知元吓了一跳,甚至忘了去看看太子的表情,忙不迭的走到了许涉巍身边。
许涉巍一脸痛心,解开手上的绑带,胡乱挽住了知元的头发。反观卓靖持不慌不忙的向太子请安,又赞叹道:“殿下好箭法,射中臣便也罢了,射中娘娘的人怕是不好交代。”
太子冷笑道:“小王爷当真痴心一片。”他走到近旁,拽住卓靖持的衣领,在后者耳边低声说道:“你为了得到芜苒可以帮着许知元靠近我,也可以为了她去勾引许知元,你可真是用心良苦。”
卓靖持用同样的音量回复道:“殿下九曲玲珑心肠,自然也觉得旁人足智多谋。我不过是觉得知元是个好姑娘,我想帮帮她。”
太子冷冷道:“帮到了披头散发?我要不来,也快宽衣解带了吧。”
卓靖持一样恭敬的低声道:“殿下是何人,看旁人便是何人。”
太子一脸胜利的微笑,“你算是什么东西,芜苒,许知元,哪个也不是你的。”
太子说完手上用力,把卓靖持甩到了地上,他回头看着许涉巍,“承恩侯酒醉大闹,本王宽宏不计较,把他送回王府去吧。”
许涉巍原本想捉住知元回家去,可太子有命不好违抗,只得走上前扶着许涉巍,他没有办法,留给了知元一个凛冽的眼神。
太子对随后而来的侍卫做了个手势,一队人转身回头,藏匿在了黑夜里。远处喜宴正开怀,偶尔有缥缈的笑声传来,玉山上却冷的厉害,冷的知元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哪说起。
太子没穿重甲,压迫感少些,可他眼睛里的怒火藏不住,他走到知元面前居高临下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元点了点头,太子不由分说的拉出她的手,低下头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写上了李政衍这三个字。他抬起头,双手撑在腿上,弯着腰和知元平视,“你解释吧。”
知元不解的看他,语无伦次道:“我是一个人在这喝酒,他来得早但是我不知道,他下来和我说话,然后过来一个人,我不能告诉你是谁。他为了躲那个人带我去了上面,然后我发簪掉了,他接住然后把手划破了,我怕再掉就都摘了,然后他们放孔明灯我就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别的就都没有了。”
太子质问道:“看孔明灯把卓靖持看哭了?”
知元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他说,就是,他想起战场的事了他就哭了,我什么都没说,他自己哭了。”
知元急得掉了眼泪,太子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不容置疑道:“不许说他,他什么他,他是卓靖持。”
知元用力的点头,仰头看着太子,“对,我说的就是卓靖持。”
她脸上的胭脂被太子抹花了一片,因为紧张着急,她的脸原本就有些泛红,胭脂花了以后那一抹红晕在眼泪的衬托下更加娇艳欲滴。她的眼睛里含着眼泪,在亭子里的灯笼映衬下显得亮晶晶的,她的嘴唇饱满红润,满眼里只有面前的太子。
太子心头一动,站直身子搂住了知元,知元瞪大了双眼,太子低头看她,温柔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早点回来见你,跑死了两匹马。你得明白,你是我的。”
知元的脸更红了,她的嘴唇微张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太子拼命控制住了想要吻她的心情,他握紧双手放开她,低声道:“找你用了太多时间,我该走了,还得到宫宴上去。”
知元犹豫着看着太子的眼睛,她还想和他再说几句话,太子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头发绾好再走。”
太子转身时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放着的芜苒送他的扇坠,芜苒在女红这方面实在是差强人意,她竟然和荣慧成了朋友,做扇坠的手艺还是荣慧教她的。她打的绦子粗细不均勉强拢住那块澄黄的玉,她说是在送亲路上,一日驻扎在江边捡的。那大概不是玉,也许是冲到江边的黄玛瑙,远不如许知元头上的玉梅花贵重,那朵梅花太子系在腰间的荷包里,这枚扇坠藏在怀里。
小扇坠带来冰凉的触感,让太子燥热的心慢了下来。太子那天晚上收到的是送亲队伍给他的密报,有探子在附近发现了狎羌密探,太子可以不亲自出京,但他忙不迭的去了。
芜苒瘦了,大概是路上辛苦吃不好也睡不着,荣慧倒是满面春风,又丰腴不少,脸上有了些小女儿的神态,不像过去在宫里是那样跋扈。
鬼方国没了国主也没了新王,迅速分裂成了好几个部落,这些部落从多个角度向鄙戎进攻,竟然形成了合围之势。公主还是得嫁,嫁给鄙戎的德过里。
太子每晚都留宿在芜苒的帐里,侍卫都是左千牛卫,他们是太子家臣早就见怪不怪。虽说太子也不在意,可他还是惊讶的发现,章昀成也不在意太子在哪住,他甚至完全没有发现。太子忍不住好奇,看来负责护送公主的章昀成晚上也有事要忙,不然绝不会疏忽太子的行踪。
太子假意要晚上出去走走,他牵着芜苒的手在营地外漫步,两个人都穿着百姓的衣服,就像是普通的一对夫妇。芜苒兴奋的讲着路上见闻,讲到高兴的地方,她就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红红的笑个不停。太子也笑,她们左弯右绕走到了公主帐旁,章昀成刚刚走进去。
太子收住了笑容,转头看向芜苒。大概是许久也不见他了,芜苒格外兴奋,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来不及收回笑容,尴尬的僵在脸上。
太子甩开芜苒的手,向公主的账边走去,芜苒拦住他摇了摇头。
太子冷笑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件事你不知情。”
芜苒知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就是她一手促成。荣慧公主不能到鄙戎去,大聿和鄙戎联合,一定会灭了狎羌和鬼方,到那时一大片的国土将在几十年内没有战事。
这是阿爸绝不能忍受的。阿爸这些年周游全国,就是要边境上没有一处安宁,大聿军队处处掣肘,要是有四分之一的国土归于安宁,剩下那四分之三凭借大聿军力,早晚也会平定。选择章昀成护送公主,也是阿爸的意思,都不需要芜苒用多大的力气,他们自然的走到了一起。
太子抓住芜苒的肩膀,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如果荣慧去不了,他们就会让沐德去和亲?我现在把章昀成带回去,等到了鄙戎,你把荣慧带走。”
他说的带走,也许是叫芜苒把她藏起来,也许是要芜苒杀了她。芜苒的表情不再躲闪,她一脸坦然道:“不行,公主只要踏上鄙戎的土地,亲事就算成功,即便是公主后来消失了,德过里也是帝婿。”
太子激动道:“我父亲还有三个女儿,你们打算都用这个办法把她们留在国内吗?”
芜苒冷静道:“哪位公主也出不了岩枳关。”
太子冲动的推开芜苒,芜苒紧紧抱住了他,“来不及了,荣慧已经有了章昀成的孩子。”
太子早有猜测,不然不会特意要求随身带着军医,可他知道真相时依然很不能接受。就像当初芜苒直白的告诉他,自己从小被训练,就是要让大聿覆灭时一样。
她敢这么说,是因为太子已经明确的对她表示了爱慕,十五六岁少年的爱,就是那么直白和热烈,他当时的表情,甚至可以为她去死。
太子格外天真,他问她可不可以不要再做这件事。芜苒告诉他不能,还带他去见了个人。
那个人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太子后来才知道,他是混乌神,一个活在人间的神。混乌神说,太子不是圣人的儿子。
太子不屑的笑了笑,混乌神竟然清楚的讲出了宫廷秘事,包括他父亲母亲的一些反常之举。都说圣人与皇后恩爱,只有他们身边的人知道,圣人与皇后相处起来格外的别扭,混乌神说的反常之处都是对的,有一些甚至太子也不知道,但他明白,混乌神说的事很可能发生在父母身上。
太子内心有疑惑,还是故作不屑的问道:“那谁是我父亲。”
混乌神说,是李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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