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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战场


公主和亲的事情在前线引起了轩然大波,将士们群情激奋,甚至有人大醉一场,指天长叹,诘问圣人为什么要把公主送到鬼方去。

        鬼方国虽然不再投毒,日常的骚扰却一直没停,大有公主不到手绝不停火的架势。鬼方国民人如其名,行事宛若鬼魅,经常半夜偷偷摸进迪辽城里,□□掳掠无所不为,天亮之前再悄然离开。

        自从出了投毒一事,卓靖持一直带兵日夜巡逻。芜苒回京陪公主出嫁,卓靖持没了牵挂,便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有时在荒野里,他还学会了捡柴火烤土豆,卓靖持迅速掌握了烤土豆的技巧,他为人也随和,士兵们都爱和他在一起。

        北衙禁军到了翟辽自动编入了当地的军队,卓靖持手下的人扩充了一倍,有北衙禁军也有当地驻军。

        卓靖持很喜欢边境的风沙苦寒,好像只有在这漫天黄沙里才算是真正活着。到了其他队伍负责城防时,卓靖持就会换上便装出城,他就那样走在无尽的沙丘里,沙漠里的星星格外清晰,卓靖持喜欢一个人看着银河。

        直到那天,他深夜从沙丘回城,城门早已关闭,他知道暗门机关,才想进城,忽听一阵哭声。好像是个女子在哭,卓靖持急忙寻着哭声去查看,眼前一幕让他的血液冲到了头顶。

        几个鬼方浪子正在□□一位迪辽姑娘,卓靖持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幸好他带着佩刀。五六个人正在兴头,没注意到身后的卓靖持,竟被他一人先砍伤了两个。

        剩下三人反应过来立刻将卓靖持团团围住,卓靖持心一横,先是判断了地形。他迅速调转了方向,确保自己的后背不会被偷袭。那三人看起像是鬼方士兵,卓靖持的恨意到了顶点,红着眼先砍最靠近他的人,那人飞身一躲正中卓靖持下怀,他佯装失手,左手的暗器早就对准了一旁的另外两人。那两人应声倒地,剩下的一个还在错愕,就被卓靖持一刀了结。

        那姑娘不着寸缕的瑟缩在城墙下,虽是深夜,在皎洁的月光下,还是看的一清二楚。卓靖持闭上了眼睛,他没穿斗篷,身上只穿了一件常服。

        他背对着女孩,轻声道:“姑娘别怕,我把外衣给你。”他一面说一面解自己的衣服,佩刀手里拿着不便,周围只有这么一个姑娘,卓靖持没有多想就那它放在了脚边。

        他闭着眼解衣服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响,等他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姑娘坦荡荡的站在月光里,手里拿着卓靖持的刀,那把刀很重,姑娘用两只手才勉强拿的住。

        卓靖持愣住了,捂着眼睛问:“你这是做什么?”

        那女子并不回避,甚至给了卓靖持一个微笑。“多谢恩人相救,还不知你姓名,大恩只能来生再报。”她话音刚落便双手握住刀柄狠狠的戳向了自己的脖子。

        她的血液像是一眼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卓靖持顾不得许多,跑到近旁,用衣服按住了她的伤口。

        那姑娘还没断气,她喘息着用祈求的声音说:“求你,好人做到底,不要救我。”

        她这一刀下去,已经没救了。卓靖持用外衣裹住姑娘,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失去,在这闷热的夏夜里变得冰凉。

        久在前线,卓靖持已经看惯了生死,可这么直观的感受生命的流逝,他还是第一次。他的嗓子一阵腥甜,在这姑娘的脸上,他好像看到了这段时间来失去的战友们的脸。

        卓靖持郑重的把姑娘抱到郊外一处泉水边,那是卓靖持发现的秘密泉眼,好像这莽莽黄沙里失落的小珍珠。他用手和佩刀为那姑娘挖了一个简单的墓穴,亲手埋葬了她。

        愤怒的仇恨在卓靖持心底带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让他再也不能回避,再也不能躲藏。

        卓靖持回到城内,对着守城的将士大喊道:“兄弟们,鬼方人掠夺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姐妹,我再也不能忍受,有不怕死的就跟我走。”

        卓靖持疯狂的举动第一时间被知夏报告给了齐云英。齐云英坐在舆图前思忖良久,才缓缓道:“他们是中央军,不受我管辖。”

        知夏也想和卓靖持去偷袭鬼方大营,不过看齐云英的脸色,她便也没有开口。见齐云英不再说话,知夏便想离开,才走了一步又被齐云英叫住,“立即去拜见皇长子,让他联络鄙戎侧应小王爷。”

        知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鄙戎人怎么会支援大聿,不过齐云英已然说了,她必须要遵从。

        卓靖持不当值时在大漠里游荡其实是在寻找鬼方王庭,已然有了线索,经此一事,他打算去碰一碰运气,如果鬼方国王在他猜测的地方就将他一举击杀,了结了这战事,公主也不必下嫁。

        愿意跟着他去奇袭鬼方王庭的只有五百多人,还是当地士兵居多,这已经超乎卓靖持想象了。沙漠里不便骑马,卓靖持带着这一队人悄悄摸进了大漠。

        有一个人正在城墙上远远看着那一群在黑夜中并不算清晰的黑影。他手拿一柄竹萧,大概是陈年的旧物,在他手上玉扳指的衬托下,那竹萧更显破旧。这人一袭白色文士长袍,双手背在身后,身量孔武却带着一丝文气。

        一旁的谋士问道:“殿下,是否联络鄙戎?”

        “卓靖持去的方向,正对着鬼方王庭,那老东西日夜纵情享乐,被卓靖持生擒的几率很大。”

        谋士低头道:“我明白了,这就去联络鄙戎密探。”

        白衣男子回头道:“既然是天意,我们就顺手推一把。”白衣男子眯起眼睛,远远的看着已经模糊了的一团黑影。

        就连卓靖持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们走了两天两夜,身体上的疲惫在心里的熊熊怒火中显得不值一提。最提振士气的,是神秘莫测的鬼方王庭,竟然真的被他们找到了。沿途不知怎么有一排深重的车辙,虽然在这沙地里显得格外奇特,明显是王庭迁移留下的。

        将士们个个摩拳擦掌,只想冲进去了结了鬼方国主。

        卓靖持保持了基本的冷静,他命人巡视一周,确认四周兵力不过一二百人后,迅速下达了击杀的指令。

        傲慢即将害死骄傲的鬼方王,他自以为茫茫沙海,没有标记,没有指引,绝不会有人搜寻到他,身边只有少数近卫,他还自傲的想着,人少更适合隐藏。

        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卓靖持,特别是在这万籁俱寂的大漠里,眼前王庭中间的莺歌燕舞带来的欢笑声如同鬼魅,弯弯曲曲的拐到了卓靖持心底,让他细细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身旁的战友们已经按耐不住,强忍兴奋,蹑手蹑脚的靠近了主帐。卓靖持用佩刀狠狠的掀开了帘子,英名在外的鬼方王,在此刻昏暗的烛光里尽显老态,一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特别是那一只正搂着一位衣着暴露女郎的手,在女子晶莹弹润的肌肤衬托下宛若地狱里生出的手一般。

        鬼方王眯起眼睛,疑惑的问,“你是谁?”

        卓靖持沉稳的走到他面前,高高举起手里的刀,低声道:“卓靖持。”他的刀带着风声,只用了一瞬间就让鬼方王身首异处。喷溅出的血液大部分被那女子接住了,少部分溅到了卓靖持的脸上。温热的触感冲淡了不真实感,耳边刺破天际的尖叫也不能能打破卓靖持的惊讶和错愕。

        难道就是这么的容易?大聿的心腹大患就这么轻易被解决了?卓靖持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公主不用嫁到这里来了,并不是因为皇后一直称他为半子有许配公主给他的想法,而是这样芜苒就不必作为公主陪嫁永远离开大聿了。

        事实告诉卓靖持,这世上没有这么容易的事。当他走出王帐时,没有想到眼前景象会是如此,目之所及皆是鬼方士兵,卓靖持带来的人被屠戮殆尽,剩下的十之一二正在被人按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一个年轻人从铁壁一般的将士中走了出来,他一面拍手一面一脸戏谑,用不标准的汉语说道:“小王爷,好个小王爷,今夜若不是你,我也会亲手杀了那个老东西,他的时代已经结束,我才是新的王。”

        一个大汉飞身踢在卓靖持腿窝上,他一阵酸痛,被迫跪在了新王面前,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擒住。新王拿出马鞭,卷在一起抬高了卓靖持的下巴,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杀了那个老东西,战争就会结束吧?”

        卓靖持观察周围,他们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想要突围是绝不可能的。也许这就是终点了,卓靖持前半生一直在用放荡掩饰自己,今天终于做了一次想做的事。除了临死前没有见到芜苒,没有再与爹娘尽孝,他没什么遗憾。

        新王大概是不想就这么让卓靖持归天,他微微泛着绿色的眼睛里还在盘算着更阴毒的想法。卓靖持衣袖里有一丸剧毒,他把那颗足以毒害在场所有人的毒药轻轻扔在了地上,一会可以借机摔倒结束自己的生命。

        新王正在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卓靖持看准了时机,正要扑向那粒药,忽听一阵哨响。

        那声音卓靖持很熟悉,是鄙戎军队的标志声音,看来还不是死的时候。鄙戎以数倍的人围住了鬼方王庭,为首的人卓靖持在战场上见过,是鄙戎王的幼子术尔古。鬼方与鄙戎祖上同宗,交流起来没有障碍,术尔古与新王用听不懂的话你来我往。卓靖持只能听懂几个词语,比如公主,将军,版图和你必须死。

        卓靖持用这几个词造了个句子,鄙戎王说,大聿皇帝早把公主许配给我,鬼方国土将会扩充到鄙戎版图里,新王必须死。

        那么将军是什么意思?

        新王一只手拎起了卓靖持,他看起来远没有卓靖持壮硕,只是比卓靖持高上一头,可他就用一只手就把卓靖持拎了起来。

        新王用一把匕首抵住了卓靖持的脖子,恶狠狠的说了一段鬼方话。术尔古听后举起了弓,用左手拉满弓,用流利的汉语不屑道:“大聿多的是将军,并不在乎这一个。”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卓靖持一眼,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箭簇裹挟着风声飞速刺破空气,向卓靖持和新王飞来。卓靖持没有犹豫,向左偏了偏头。

        根据穿透新王眼睛和颅骨的箭来看,就算是卓靖持不侧头,这箭也伤不到他。卓靖持心里一阵后怕,后背泛起一层冷汗,出于惯性,新王手里的匕首深深的插进了卓靖持的肩膀,撕裂的疼痛在劫后余生的欢喜后才和奔腾的血一起涌了出来。卓靖持竟然在想,公主嫁给术尔古也不错,就是不知可不可以把芜苒还回来。

        盛夏时节暑热难耐,圣人每年都要带着太后、皇后,众位妃子儿女,众位王爷还有得宠的臣子一起去南苑避暑。

        南苑并不是普通的皇家园林,这里背山面水,方圆百里都被围了起来,是天然的猎场。圣人巡幸倒是其次,主要是为了训练皇子们的武艺和军事操练本领。

        宫里人都为了去南苑而高兴,连同宫人们都个个欣喜异常,得脸随圣人同去的自不必说,就是留在宫里那些,也能偷闲躲懒。

        只有知元阶柳还有灼华不那么高兴,她们要给帝国统治者们打包行李,这大概约等于是给圣人搬了一次家。就连毛巾都要催着内侍省加班加点赶制出上几千条来,那是洗澡用的,擦过一次就不再使用,太后娘娘沐浴一次就要用上上百条。毛巾上要精致的刺绣来加以区分,打包之前还要熏香,单单毛巾如此,更不必说其他物件。

        知元每日按照清单看着宫女们归纳整理,忙个昏天黑地。唯一值得高兴的便是二姐姐屡立战功,甚至得到了圣人亲口夸赞,知元打心底高兴。高兴之余又有一丝恐惧,二姐姐要是真的镇守一方,圣人对许府的猜忌大概只会有增无减吧。

        同时感到恐惧的是孝昌王夫妇,王爷年轻时征战沙场弄得一身伤痛,才过五十便回京修养。他部下众多,卓靖持手刃鬼方王的事情,孝昌王甚至比圣人还早知道了一点。

        在南苑行宫里,孝昌王拿着卓靖持立功的字条,只觉天旋地转,不觉呕出一口鲜血来。王妃大惊失色,以为儿子战死,劈手夺过字条细看。短短几个字,让王妃比儿子死了还要恐惧。卓靖持胆大妄为,第一次上战场就立下奇功一件,平日里装出来的纨绔形象荡然无存。他虽然没死在战场上,将来班师回朝他还能活吗?

        王妃抓住王爷的肩膀,担忧的给他擦去了嘴角的血迹,王爷不顾身上还有血,急匆匆的把字条投进了正在烧着的香炉里。

        知元正带着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在圣人身旁伴驾,皇后抱着刚满周岁的六皇子笑得正开心,圣人也难得露了笑脸。

        赵献斝捧着密封的军报上前,皇后立即背过身,太后带着五皇子去了室外。知元与阶柳本该躲开,由于在南苑圣人随身的校书郎并没有来,便让知元在一旁记录圣意。

        圣人随意撕开了信封,看到军报后很是喜悦,随后又皱了皱眉。圣人把军报捏在手里,背过手在大殿踱步。漫不经心道:“景麟手刃了鬼方王。”

        皇后惊讶的回过头,示意宫女把皇子公主们带出去,圣人微笑道:“孝昌王世子、皇后半子卓靖持,加封承恩侯,赏金络脑、金柄千牛刀。”

        知元快速记了下来,圣人却没了下文,只有辔头和一把刀。圣人回身对正要出去的皇后道:“从前景麟这小子,举止无度疏于武艺,万没想到竟能夺此头功。”

        皇后略想了想,开心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景麟在军营历练已久,不再是过去顽童。恭贺圣人又得一良臣勇将。”

        圣人笑道:“是朕见事晚了,看来孝昌王家教甚严,子女惯会藏锋。”圣人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不知是喜悦还是愤怒,或者是介于两者之间,知元为卓靖持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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