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丧仪
王爷好交友,来吊唁的人很多,知元她们忙着理事,又要接待吊唁的人,整日忙个不停。再加上管家油滑,王府事情纷乱,二人都有些力不从心之感。知元还要每天盯着皇后的饮食,让望月来往在皇宫和王府之间。可巧她们都是争强的人,又受了皇后之托不能不把王妃的丧仪办好,故都忍着不说。阶柳彻夜失眠不安,知元喉咙肿痛,时常目涩耳鸣。
卓靖持来吊唁,见到知元和阶柳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你们不是撞到什么妖怪被吸了阳气吧。”阶柳不掩饰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卓靖持接着道:“你们两个小姑娘哪来的阳气,莫非是被吸走了阴气。”
阶柳与他素来熟稔,趁着人多混乱,拿着算盘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下。卓靖持好像有点不一样,整个人壮了一圈,竹算盘打在他身上竟然断成了两截。
阶柳难以置信的看着手里只有一半的算盘,卓靖持揉揉肩膀,满不在乎道:“你们俩就是肝火上扬的厉害,等我晚上让人悄悄送两副清凉补身的药就好了。”
是夜,孝昌王府果然送来了许多祭奠的冥器,偷偷夹了两大包药还有一副白玉算盘。卓靖持在远处对着她们挑了挑眉,就起身告辞要回王府。
知元她们起身去送,卓靖持摆了摆手,他竟然一个小厮侍卫都不带,自己牵着马离开。
他低着头走,突然在一片树的阴影前停了下来,后退几步,恭敬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骑着马从阴影处走出来一点,他的脸被明亮的月光照亮,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太子扬手就是一马鞭,抽的卓靖持的衣服应声破碎。
知元吓了一跳,抓住阶柳的手,“姐姐,太子怎么了?”
阶柳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太子不高兴呗,他的芜苒被调到北衙禁军不能再住东宫了。景麟也是的,追到北衙禁军去参军,将军畏惧王爷只能收了他,就在芜苒麾下。这段时间景麟和芜苒日夜不离,太子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太子为了芜苒当街殴打军官,要是被人看见,明日又是一场参奏。等等,他的芜苒?芜苒是太子的?
太子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身后突然蹿出一个人紧紧抱住了太子,是知元的哥哥。许涉巍沉声劝诫道:“殿下,世子挡路有罪,给殿下认个错也就是了,实在不必殿下亲自动手。”
卓靖持冷笑着拍了拍手,指着许涉巍道:“那我就再拦殿下一会,你喜欢就只管打,我请芜苒给我包扎。”
太子跳下马,直直冲到卓靖持面前,许涉巍拼死拦住,低声道:“殿下冷静,人多口杂。”太子怒目看着卓靖持,知元从没见过那样的表情,即便隔着很远也觉后背发凉。
“殿下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是谁惹得殿下不快?”
一个女声响起,是知元不认识的人,她的声音醇厚慵懒,隐约带着噬人心魄的娇柔。许涉巍放开太子,对一身白衣的女子拱了拱手,女子用手里的绢扇半遮住脸微微屈膝算是回礼。
太子收了脸上的戾气,微笑着对女子道:“你一个人来的?王爷没有同来?”
女子给了卓靖持一个眼神,卓靖持心领神会,牵着马离开了。陈王的车马仪仗很大,比太子的排场还大,但太子用的是左千牛卫将军的仪制,自然低了一格。陈王未带家眷而是走下车揽住了那女子。
知元这才细细打量起来,此女二十五岁上下,清水样的头发,只盘起来一半,另一半柔媚的披散着。头上戴的一色皆是纯白,当中系着白凤穿蝶堆雪冠,两侧各一支羊脂玉百合花簪,手上带着玲珑福禄翡翠镯,工艺极考究,每一件都是上佳绝品。在这一片纯素之中,女子的容貌更被衬托的让人难以忘怀。她的眉毛极黑而密,在这昏暗的夜色中也看的一清二楚。相应的她的睫毛也是浓黑而纤长,在睫毛的掩映里,她那一双宜喜宜嗔的含情目更加动人。
阶柳轻声道:“那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歌姬,白贞。”
连知元也听过白贞,每年上元节,大正街上都会筑起高台,白贞会在戌时登上高台,悠扬婉转的为全城百姓高歌一曲。只是知元没见过,她十五岁时到了可以逛灯会的年纪就入宫做了女官,没见过白贞一歌动京城的风采。
每次歌毕,白贞都在高台上扔下一摞自己亲手绣的手绢。那手绢的绣工并不是普通样式,只绣着几瓣梨花的花瓣,终日散发着幽香,香味越洗越好闻。灯会人多,想要在人群中干干净净的抢到一条极不容易。许多年轻的小伙子拼命也要抢到一条送自己喜欢的姑娘,京中女子虽然鄙夷白贞,但都喜欢她的手绢。
知元有好几条,都是二姐姐原来在家时取回来的,二姐姐最善轻功,在一众小伙子中间跳的最高。连远在边疆的大姐姐都收到了五六条白贞的手绢。提起二姐姐,前几日她写信来,她颇受齐云英赏识,已经成为了齐云英的副将。
一行人走到近旁,知元与阶柳忙躬身请安。太子见到知元神色略有不自然,白贞格外看了知元一眼,看了一会才对她笑了笑。她笑起来真好看,知元也给了她一个友善的笑。
陈王和太子大约是最后一拨客人,等他们走了便可以休息了。他们进了遇柳坞,王爷请知元和阶柳照顾白贞一会。
前头院里准备好焚烧的纸人竟失了火,虽只冒了些烟,到底需要人去料理,阶柳急匆匆去了,只留知元一人陪着白贞。
白贞看了看知元,笑道:“姑娘的心上人好身手,这一条是去年的吧,去年做的少。”
知元涨红着脸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二姐姐。”
白贞侧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是个爱穿姜红色男装的姑娘吧。她跳的最高,一年比一年高,我都担心她哪一年直接飞到台上来。你姐姐在齐将军那里还好吗?”
知元下意识的警觉的看了白贞一眼,姐姐去边关是秘事,许府从未对外说过。众人只知知夏离开了京城去了前线,并不知她具体去了哪,怎么这个白贞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白贞好像洞悉了知元的心思,笑道:“齐将军是我闺中密友,况且我们家里你哥哥是常去的。”
哥哥告诉她这种事情做什么,她们家?她们家里能是什么好地方,虽说她大概是陈王的外室,也保不准家里养着什么娈童美女。知元原本的善意尽失,只敷衍了白贞一阵,待哥哥随着太子出来,径直走向哥哥去问。
太子以为知元有话对他说,刚要开口,却见知元微微对他点了点头,就揪着许涉巍到了一旁僻静之处。
许涉巍无奈的看着知元,“妹妹,你又失礼。”
知元质问道:“白贞说你总去她家,这是什么意思。”
许涉巍的视线在知元头顶,看向了正在陈王身边的白贞。“她家里怎么了?”
知元怒目瞪着哥哥,气急败坏道:“你说呢?你说她家怎么了,还用我说?”
许涉巍远远看着白贞,黯然道:“她是王爷的外室,我们去她家不过是饮酒听曲。”
知元瞪大了眼睛,“我们?谁?太子也去?”
许涉巍叹了口气,“你在宫里都两年多了,不知道私下打听殿下的行踪是死罪吗?”
知元跳起来狠狠踩在许涉巍的脚上,警告道:“你要纳妾就纳妾,不要出去眠花宿柳伤湘姐姐的的心。”
知元说完气得转身就走,哥哥不爱于湘姐姐倒也正常,毕竟两个人一面也没见过,第一次见面就要共度余生,着实也有些强人所难。可既然结了婚就要负起家庭的责任,谁让你娶她的,要是那么不情愿可以不娶。
直到陈王他们离开,知元依旧气鼓鼓的瞪着许涉巍,太子看了她好几眼,她一颗心思都在警告哥哥上,根本没发现。
卓靖持的药开的真准,望月和镜红在屋子里偷偷熬了给知元她们喝,当夜果然能安睡。
王府纷乱,宋王是先帝长子,虽无兵权官职,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王府,要是丧事办的不好,大损皇家颜面,王爷心痛不能自制,日夜把自己锁在遇柳坞里,知元她们不敢不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眼看着快到葬礼的那一天,知元突然问阶柳,“姐姐,王妃停在皇庙兰曲寺里,是已经装殓好了吗?”
阶柳惊呼道:“没有!兰曲寺是停灵之处,他们有专门的棺椁暂存。”
知元心里咯噔一下,她们忙里忙外忙了半个多月,才发现葬礼上没有棺材。幸好是在葬礼的前三天发现,要不然也来不及补救。
知元忙去回报王爷,王爷愣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是啊,需要寿材。”
他指了指库房的方向,“我给我自己准备了棺材,就给她先用吧。”
知元手里握着库房的钥匙,这些天为了避嫌,她哪个库房也没亲自去过,用什么东西都是管家带人去拿。这一次事关重大,便亲自去查看。
这一座库房里满是霉味和灰尘的味道,知元不动声色的皱皱眉。迎面便是一幅幅钟乐之的真迹。皇后爱画,时常教导知元,前朝画圣钟乐之的画左下角都有一个极不经意的小刺绣,刺绣浑然天成与画面融为一体,普通人断然看不出来,这个刺绣就是钟乐之的防伪标识,画易模仿,这个精妙的小刺绣无论如何也仿不出来。
知元粗粗一看便知,有几幅甚至是传世的名作,都说已经遗失,没想到竟在王爷这里。所有的画都没有被好好保存,有一些甚至有了霉斑虫蛀,要是被娘娘看见了不知会怎么心痛。
库房很大,一个房间连着一个房间,金银玉器随意的堆满。阶柳看了看知元,她的意思很明显,王爷府里的东西都是仿冒,被精致的收好,库房里真金白银却在地上吃灰。
王爷放浪不羁,大概行事也与常人不同。知元不愿再去想王爷是为什么,只想快快了事回宫去。
库房最里侧有个一人多高的杉木箱子,管家让人把箱子上的木钉子打开,露出里面微微闪着金光的楠木寿材。
阶柳惊讶的后退了一步,这是整颗楠木挖出来的寿材,六七个人合抱的树才能勉强做出一个。这是极大的僭越,只有太上皇崩逝才能使用。本朝立国不过数十载,还没有过太上皇,当初□□皇帝登基追封生父为仁敬皇帝,亲自主持修建皇陵,把仁敬皇帝挪入帝陵,实录上说当时用的楠木寿材大约是五人合抱的大树制成,在当时已经尤为难得。
王爷给自己准备的棺椁竟如此逾矩,要是被圣人知道,赔上全家的性命也不够。
知元低着头想了想,对管家摆摆手,管家忙上前俯首帖耳的聆听,知元厌烦的后退了一小步,低声道:“连夜用这外层杉木给寿材贴个面,等着丧仪那天使用。”
宋王知道了并没有异议,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终于到了丧礼当天,这一天完了知元就能回宫去。
路祭的位置已经画好,各家按照自己的位置即可,谁料许多王公贵族为显谦逊故意往后摆了几个,这么一来就全乱套了。有的人家不小心把祭棚摆在了长官前头,吓得惶恐不安,让知元给他换个新地方。有的故意往后摆,比他官位低的只能继续往后,比原定的路祭距离相差甚远。王府只按原计划净街,他们多摆出去好几里,百姓们也挤过来看新鲜。知元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忙乱了大半日才勉强恢复了秩序。
太子的祭棚当之无愧的放在了第一位,他的附近空出来了一小块,朝中无人敢于太子交好,因为皇族李氏在前朝自己就是外戚和太子党,叛乱夺得皇位,所以格外忌惮。
太子并不在意,一个人端坐在祭棚里。他一身月白色暗银纹常服,腰间束着左千牛卫的深色腰带,袖口也绑着左千牛卫的绑带,一身素衣气质端华,腰间袖口的千牛卫装扮让他看起来格外轩昂魁伟。
他腰带上挂着一色素色扇坠香囊,唯有那一抹粉光突兀。他竟把她的东西堂而皇之带到王府葬礼上来,今日人之多,眼之杂简直防不胜防,万一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得了。
太子对知元温柔的笑笑,知元走到近旁,轻声道:“那朵梅花算是我谢殿下的,但是殿下能不能不要带着出来,被人看到了终归不好。”
太子笑道:“你看我的衣服上是什么花纹。”
知元不解的看着他,“是莲华方盛纹。”
太子伸出手在袍角上扯下一块,拿在手里,“你看,放在衣服上你知道它是莲华方盛,取下来就只见方盛而不见莲华。”
他想说那梅花簪没摔成好几段时所有人都认得,把簪头单独取下来旁人就注意不到了。虽说说的有理,可它终归是同一件东西。
知元低着头,没看见太子正饶有兴趣的看着知元身后不大自然的望月,他补充道:“有许多东西,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可是因为分离,这两样东西就各有气质,看起来却不大像了。”
望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祭棚,知元不愿与太子独处,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丧仪办得总体还算圆满风光,知元她们回去复命,皇后比较满意。阶柳想说些王府的特别之处,知元偷偷牵了牵她的衣袖,阶柳当即转移了话题,又与皇后闲话一阵,二人终于能回御芙堂休息。
知元故意解释道:“姐姐何必说王府的事情让娘娘烦心,娘娘大约也不愿去管王府的事情。”
那天晚上知元握着那枚小金簪失了眠,她回忆着宋王醉酒的模样,他口口声声叫着的“南蓉”,难道王爷对皇后娘娘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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