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金黄符纸上书写着朱砂红的符文，字迹繁复，笔触流畅，自有一种玄妙的意味蕴藏其中。
虽然凤钗根本看不懂那文字，但却在冥冥之中似有所感，不由得屏息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
云锁烟捏着符纸，显然对占卦卜算之法极为擅长。她先是将手臂横在胸前，静等了几息后，又猛的一扬手，把符纸高高抛到空中，双手结印，低声念诵出一段咒文：
“天地洪荒，浩荡金光，所愿皆得，敬问天罡……”
与此同时，那张符纸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托举，微微飘荡两下后，便停滞在了半空中。
凤钗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能清晰看见上面的朱砂开始慢慢流动，仿佛是从咒文中获得了生命一样，逐渐亮起鲜红的光芒——
下一刻，云锁烟骤然仰起头，劈手朝符纸凌空一指，高喝道：“显！”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响起，符纸上红光大作，蓦地燃起熊熊烈火，眨眼间便将符纸烧成了一团灰烬，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恰好落在山涧旁凸起的一块巨石之上。
卜卦的过程就此结束，云锁烟错手收印，深呼出一口气，侧头冲凤钗招了招手：“小凤，去看看结果吧。”
凤钗愣了一下，赶忙应是，心怀忐忑地走到那块巨石旁边，攥紧拳头，慢慢低头看去。
只见巨石截面光滑，符纸的灰烬尽数洒落于其上，未经任何人干预，竟神妙地拼凑成了一个简洁明了的大字：
“顺”。
凤钗呆呆地看着这个字，脑海中一片空白，耳畔所有声音都在此刻归于寂静。
她……她可以修仙了吗？
“恭喜你哦，小凤！”
寂静之中，唯有云锁烟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如同一道拴在心尖的绳索，瞬间便将凤钗被狂喜淹没的心神拉了回来。
她木愣愣地转过头，与对方黑亮的眼眸两相对视，咬了咬牙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语气里的哽咽：“恩人……我……”
云锁烟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挽住凤钗，一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的模样，温声道：“天意既如此，那我便恭祝你早日大仇得报，仙途永昌罢。”
凤钗闻言，身躯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良久才勉强忍住即将脱眶而出的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温琉璃站在不远处，瞧着再一次自来熟和人挽在一起的云锁烟，又看了看那厢神情触动、面上隐隐泛红的凤钗，不禁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可真是……还嫌自己招惹得不够多吗？
于是，在想起自家小师妹身边那一朵比一朵难搞的桃花后，温琉璃迟疑了半晌，往前几步打断两人，对凤钗郑重其事地说道：“小师妹卜卦的结果一向准确，凤姑娘身负仙缘，自可随我等返回修真界——然而唯有一点，姑娘却还有所不知。”
温琉璃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凤钗的面色，缓缓道：“我与小师妹……乃是合欢宗修士。”
“合欢宗？”凤钗一愣，看了看这对容貌气质皆是非凡的师姐妹，表情微讶，“二位仙长，这……”
见她虽有些欲言又止，却并无其他厌嫌或不适的反应，倒让温琉璃也对凤钗平添了些好感，暗赞她修养不凡。
“姑娘万莫多想，如今的合欢宗历经变迁，可与凡人界那些话本中所描述的宗门完全不同。”
温琉璃浅浅一笑，缓声解释道：“百年之前的修真界中，合欢宗的确因心法之故而名声不佳；不过迄今为止，经过数代祖师的尽心改良，我宗心法早已与当年相差甚远——”
“若是想要按部就班，那独自一人即可修炼；而若是想事半功倍，只需找旁人一同运转灵气即可，不必有任何肌肤之亲。”
“原来如此！”
凤钗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略有冒犯，赶忙冲温琉璃和云锁烟诚恳地行了个礼，“凡人间的话本果然只是臆测，当不得真，平白辱没了合欢宗的修士……方才也是我多有浅薄，还请两位仙长莫要怪罪。”
“哪里会怪你？”温琉璃摆摆手笑道，“我也见过不少刚入仙门的凡人，在提及合欢宗时总会掩不住轻蔑与不屑，你可要比他们强出太多了！”
凤钗听出她语气里的善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尖绞住袖口，小心翼翼地问：“那温仙长，敢问……我是否能有幸入合欢宗修道？”
温琉璃一愣，眨了眨眼，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想要加入合欢宗的女子，顿时卡壳半晌，有些措手不及；然而，还没等她答话，一旁的云锁烟便懒洋洋地率先开了口，悠悠道：“你可不能入合欢宗。”
温琉璃猛的侧目，将疑问的眼神投向小师妹：“咦？”
我宗不是一直都在广募弟子的吗？
凤钗也怔了怔，面上略显失望，却仍有些不死心：“恩人，我能不能问问原因？”
“当然。”云锁烟倒也没卖关子，爽快地伸出第一根手指，“其一，尽管我宗心法早已改良，但某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宗门却固执己见，仍将合欢宗与魔修视为同道，处处排挤，对你复仇绝无益处。”
接着，不待凤钗说话，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嘛，入了合欢宗，意在逍遥享乐、快意平生，与你志向相去甚远……”云锁烟端详着凤钗的神色，“想来你心中有所成算，大抵也是不愿如此的，对吗？”
“……”
凤钗默然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躬身冲云锁烟长揖到底，“请恩人为我指一条明路。”
“好说好说。”云锁烟扬扬眉，弯起眼睛，意料之中地打了个响指，把话说得相当云淡风轻。
“我看你根骨奇佳，悟性绝顶，乃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天才——”
“所以，为了不浪费此等天资，咱们就去那个号称是‘第一仙门’的上霄门里修炼吧！”
凤钗：“……？？？”
什么？
第一仙门？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心说恩人肯定是在说笑吧，不然怎么听上去这么轻松啊！
温琉璃：“……”
她唇角一抽，侧目看向凤钗一脸茫然中带着不信任的表情，忍不住深深叹出一口气。
还是太年轻了啊，姑娘。
·
缥缈层叠的云海之间，一艘小型的白玉画舫正在忽隐忽现地穿行，乍看仿佛游船，舟身稳固，其上承载着一幢精巧的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哪怕是与不少小门派用来撑场子的飞行法器相较，也丝毫不落下风。
凤钗坐在船上的靠窗一侧，望着外面飘荡的白云，神色有些恍惚。
她从前是一品大员凤丞相的家眷，随宫中出游时，比之更为奢华的画舫也不是没见识过；但眼下这船不在水里游，而是在天上飞……倒还真是满打满算头一回。
云锁烟斟了杯茶给她，见凤钗放在双膝上的手都把布料拽了个皱皱巴巴，顿时“扑哧”一笑，调侃道：“怎么样，不曾见过吧？”
听到她的声音，凤钗立刻回神，完美掩藏起了因为身处高空而产生的些许不适，新奇地赞叹道：“恩人所言甚是，修真界果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妙！这法宝不但外观精致非凡，行舟速度也如此之快，想必是稀世罕见的珍品罢？”
凤钗这番赞扬的确是发自内心，瞬间引起了云锁烟的兴致。
白衣少女放下茶壶，把刚倒好的灵茶随手推到温琉璃面前，扬了扬下巴，得意道：“小凤啊，你初来乍到，千万别把修真界想得太好，可不是所有的法宝都有这么神妙的哦。”
温琉璃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敷衍的小半杯灵茶，以及桌上洒出大半的茶水：“……”
完了，又来了。
偏偏凤钗还特别捧场，握着自己那杯灵茶小抿一口，特别纯真地问：“恩人何出此言？”
云锁烟就等着她这句问呢，立即意气风发地炫耀道：“我这法宝名为‘云里舟’，乃是上品飞行法器，由昆仑白玉所造，曾在拍卖会上被叫出了一百七十万灵石的高价……是琢玉姐姐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呢！”
凤钗眨了眨眼，听出她语调里毫不遮掩的欢然喜意，下意识重复道：“琢玉姐姐？”
“是呀，琢玉姐姐对我可好啦！”云锁烟美滋滋地捧着脸颊，抿唇甜甜而笑，但很快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可惜她乃剑宗弟子，总是在闭关修炼……唉，这次时间比往日更长，我都好久没能见到她了。”
一旁的温琉璃撇着嘴，像是已经对“琢玉姐姐”这四个字有了条件反射，刚听见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娴熟地安抚道：“快了快了，再多等等，修炼这种事情急也没用，反正她出关后总是第一个传讯给你嘛。”
纵使谁都能听出温琉璃话里的敷衍，但云锁烟却被轻易唤起了方才低落的情绪，再度绽放笑容，勾起唇角，“师姐说得对！我是琢玉姐姐最重要的人，她当然会第一个找我啦。”
凤钗坐在对面，凝视着云锁烟神采飞扬的模样，眼前似乎也同时闪过了父亲和母亲和蔼慈祥的笑颜，以及那些灰尘遍布的囚袍枷锁、正午的烈阳、与飞溅在刑场的鲜血。
“……”
凤钗藏在袖中的双手攥紧拳头，垂下眼，指节用力到生疼发白。
爹、娘，凤氏全族的亲人……
她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所有悲恸苦涩的情绪，扯开一个若有似无的浅笑。
能被恩人这样喜欢，她的姐姐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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