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了了之的网暴事件
7月20日晚。
将近晚上8点的时候，唐拂晓终于坐上了地铁。
在下午的项目组例会上，导师正式把新项目安排给了她。
导师直言这次是看中了她本科时研究免疫缺陷相关课题的经验，才把这个新型抗排斥药物的非临床研究项目交给她。考虑到她的项目经验比较少，例会后导师把她叫去了办公室，单独给她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离校时间比她预想中要晚，从学校出来之后，她直奔地铁站。她这么着急，并不是因为要回家，而是因为要去市中心。
上周末，唐拂晓发现仲良律所和庄南华遭遇网暴的事件可能有关系之后，一直想找机会去询问一些细节。但她的经验告诉她，她并不是网暴事件的当事人，即使跑去律所询问，陈律师也不一定会向她透露。
她考虑了很久，决定找相对熟悉一些的陆洋去碰碰运气。
之前办理房产过户手续的时候，她曾和陆洋闲聊，得知仲良律所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周三不加班”。聊天中陆洋还提到，如果周三不出差，他会在晚饭后去安乐街的泰勒斯酒吧喝一杯。
唐拂晓最近每天都在暗暗关注着陆洋的微博动态，也因此知道最近几天他都在入海市内活动，并没有出差。
为了询问庄南华遭受网暴事件的细节，她决定在今天晚上去泰勒斯酒吧，和陆洋来一次“偶遇”。
接近晚上9点的时候，她来到了泰勒斯酒吧的门外。
泰勒斯酒吧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喧闹的夜店，里面没有驻唱歌手，只有大堂中央的一台看上去有些年头的唱片机在播放一些有些年头的音乐。店里的客人大多都在安安静静地喝酒，即使聊天也不会很大声。
透过玻璃门，唐拂晓看到了坐在吧台最右边的陆洋。
陆洋此时已经脱去了西装外套，松开了领带，微微敞开了衬衣的领口，明显处于放松状态。
这种状态正适合闲聊套话，唐拂晓信心大增，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未成年人禁止入内。”一名店员走过来抬手拦住她，指着门口那块醒目的牌子说道。
唐拂晓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高兴自己长得显小，还是该苦恼自己长相幼稚。她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展示给店员看：“不好意思，我已经成年了。”
店员的目光在身份证和她的脸上反复游走了几次，才半信半疑地退到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欢迎光临！”
调酒师注意到了她的到来，隔着吧台向她打了招呼。这位调酒师是泰勒斯酒吧的老板。果然如网友所言，是一位很有雅痞气质的帅大叔，熟客都喜欢叫他“雷叔”。
唐拂晓努力装作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穿过大堂，与陆洋相隔一个座位坐下。
“这位小姐是第一次光临小店吧？”雷叔脸上带着职业微笑，“请问想喝点什么？”
唐拂晓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戳穿，只能尴尬地抿了抿嘴，故作轻松地答道：“我看过菜单之后，也许就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小店没有酒单，想喝什么口味只需要说一声，我会帮你调。”
唐拂晓思考片刻：“那就水果口味，酒精含量低一点的吧。”
雷叔应了一声，走到吧台的另一侧为她调制饮品。她意识到现在正是和陆洋打招呼的好机会。她想好了说辞，一回头却正好撞上了陆洋的视线。
“真巧啊，陆助理，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你。”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做作，唐拂晓自己听着都嫌弃用力过猛，更别提要骗过陆洋了。
但陆洋没有拆穿她，只是露出一个微笑：“是啊，刚刚听声音就觉得有点熟悉，没想到真的是唐小姐。”
“我正好觉得一个人喝酒有点奇怪，能坐到你旁边吗？”唐拂晓指着两人中间的座椅说道。
陆洋为她拉开座椅：“请吧。”
雷叔走过来，把一杯饮品轻轻放在唐拂晓面前。她端起眼前这杯由红色浓稠糖浆和白色半透明液体组成的不明饮品看了看，闻了闻，然后小小地尝了一口。
唐拂晓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没有酒的味道，这是什么？”
“草莓柠檬水。”雷叔笑着答道。
“雷叔给你这个一定有他的理由。”陆洋托着腮，露出看热闹的表情，“你可以问他的。”
“是啊，我以为至少会是一杯酒。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呢？”唐拂晓不解。
“因为我有一个比你小不了几岁的女儿，我希望她去酒吧和某个臭小子约会的时候，老板也能给她来一杯这个。”雷叔依然微笑着，“请慢用。”
看着雷叔离去的背影，陆洋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别在意，雷叔的女儿今天和一个男同学一起出去玩了，老父亲心态有点崩，理解一下。”
“原来是这样。”唐拂晓恍然大悟，“女孩子出门在外，家长确实会不放心。”
“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出来喝酒也挺让人担心的。”陆洋脸上带着微笑，语调却有些严肃，“唐小姐，虽然这里是清吧，但也不能保证没有坏人。”
唐拂晓轻轻叹了口气：“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憋在心里难受，我来这里只是想喝点什么排解一下。”
陆洋看着她：“憋在心里恐怕没办法排解，我虽然不一定能给你解决问题，但当个听众还是可以的。你要是不介意，就说给我听吧。”
话题的走向正合唐拂晓的心意，她用吸管轻轻搅着杯子里的草莓苏打水，慢慢地开了口。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前段时间有些不开心，我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拿话敷衍，并不愿意向我倾诉。最近我才知道，有人拿到了她的个人信息，还发到了很多无关的社会新闻下面，造谣她是当事人。”
陆洋刚喝完一口威士忌，正要放下酒杯，听到这里，他的手在半空中短暂地停了一下。
唐拂晓瞥到了他的这个动作，知道他听懂了说的是谁。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谣言让她遭受了很多辱骂和骚扰，那段时间她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她在努力消化这些糟心事。这种造谣已经不是恶作剧的级别了，但造谣者发了一封没什么诚意的道歉信之后，这件事再也没有了下文。”
“也许是你的朋友接受了道歉，决定就那么算了呢？”
“谁知道呢。”唐拂晓拨弄着杯子里的冰块，“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我也没有其他想法，就是想弄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几天，我偶然发现她曾经因为遭受骚扰而向律师求助，你说，我要是去律所问的话，律师会告诉我吗？”
“不好说啊。”陆洋说道，“律师是有保密义务的，一般情况下不会把案件相关的事情告诉非当事人。”
唐拂晓又叹了一口气：“这样啊……”
两个人都沉默了，气氛显得有些僵，耳边只有唱片机中飘出的音乐和冰块发出的响声。陆洋仰头喝下杯子里的残酒，示意雷叔再来一杯。
一杯新的威士忌很快端了上来，陆洋把酒杯挪到右手边，重新开了口：“唐小姐，其实我也有些心事，你愿意听听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唐拂晓微笑道，“请说吧。”
“小的时候，我很羡慕电视剧里的律师，光鲜亮丽，威风凛凛，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散发出强大的气场。所以，我很小就有了自己的梦想，那就是做一名律师。”
“那你很幸运，现在你离梦想很近了。”
“确实很近，从下个月开始，我就要独立代理案件了。”陆洋说道，“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我却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唐拂晓一听，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怎么了呢？”
“事情要从两个月之前说起，那时陈律师带着我处理了一个案件，个人信息泄露加诽谤。对于那个案件，我们很有信心，毕竟取证难度不高，案件情节也足够严重，只要按正常流程走法律程序就是稳赢。”
唐拂晓心里一惊：他说的会不会也是南华姐的事情……
陆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些信息发布在网上，我们找到了对应的平台，平台方了解情况后，很快删除了那些言论，并提供了诽谤者账号绑定的身份信息。”
“听上去进展很顺利嘛。”
“进展是很顺利，但平台删帖的举动引起了诽谤者的警惕。诽谤者直接联系上了委托人，动机一句没提，只是翻来覆去地向委托人卖惨，说账号绑定的身份信息是家长的，自己还是高中生，吃这么一个官司的话一辈子就毁了。”
“哼！”唐拂晓冷笑道，“被造谣的人名声全毁，人家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们没想到委托人会那么心软。听了诽谤者的说辞之后，委托人找到我们，说是放弃起诉诽谤罪，只要诽谤者公开道歉即可。明明是很恶劣的诽谤案件，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可诽谤者并没有受到惩罚，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呢？”
“是啊，可是诽谤罪起诉属于自诉案件，客户选择放弃起诉，我们也无可奈何。以前我觉得律师代理案件，要么为正义而战，要么为胜利而战，唯独这个案子，让我有一种正义和胜利都荡然无存的感觉。”
陆洋的语气仍然很平和，但唐拂晓从中听出了些许苦涩和无奈。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看着他咽下一口又一口苦酒。
不知过了多久，雷叔走过来，收走了唐拂晓面前的空杯子。
“一般情况下我不会赶客。”雷叔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但我看得出来，你不是经常出入酒吧的人。今天这杯算我请你，现在已经不早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唐拂晓扭头看了看陆洋，此时他已经有了醉意，伏在吧台上，几乎一动不动。
雷叔看穿了她的心事：“你不用担心他，待会儿我会叫车送他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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