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应该就在里面
拦了辆出租车,兜兜转转,到金佛山时,已是凌晨。周遭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向十二不自觉地扯着十三,小心翼翼往前走,冷风吹过,吹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十三,我…我有点害怕。”
过了条马路,再往前走,是一条黑窟窿洞的石阶小巷,石阶一路向下,深的看不见底。古佛洞这地方,她虽没来过,却也知道是“阴间”出了名的,这会儿更是一步都不想再往前去。
她转身,蹲到马路一角,给瞎子打了通电话。
等了好一会儿,电话接通,向十二说:“我到了,你的人呢?”
对面:“往前走。”
向十二回看了眼,黑黢黢冷飕飕,不是人能下去的地方:“我都走了那么远的路,他就不能动一动吗?出来说话。”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串忙音。
向十二不可置信地看着亮起的屏幕,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她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到十三身边,脸色不大好。
十三往前走了两步,回头,朝她递来手臂:“把手给我。”
愣了愣,向十二吞了口唾沫,男女有别,本该拒绝的,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过去,搭在了上面。
心脏怦怦跳,她故作平静:“人应该就在里面。”
“听到了。”
“你不会怕吗?万一对面不怀好意,蓄谋已久……”
十三笑着摇了摇头,温声道:“所以,跟紧我。”
山风料峭,小雨星星点点,时有时无。向十二摸着岩壁,脚一步步往下落,半身裙抵不住春风的寒冷。她收拢了下裙角,脚下一滑,差点没一脚踏空。
也在这时,本来只是相互搭着的两只手,牵在了一起。十三把人拉回来,四目相对。向十二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但下意识地觉得,他在看她——用那双盛满春水的眼。
她慌乱抽回手,眼神闪躲:“不好意思。”
“有人。”
角落里,依稀有东西在动,黑漆漆一团仔细看,似乎是道人影,身形瘦长,身手矫健,台阶都是两步两步的上,速度很快。
尚未判定来人是人是鬼之时,他倒先开了口:“妈蛋地,累死小爷了。你们俩真让爷一阵好等。要不为了等你们,刚刚小爷就把那只狐狸精拿下了。”
自称“小爷”的人喘着气,声音就在耳边,不是一般的自来熟。自来熟到没有距离感,以至于让人下意识地想拉开距离。
向十二尬笑了声,说道:“有个瞎子,让我到这里来接应,接头人……就是您吗?”
瞎子似乎说,接头人叫“王富贵”。本以为是个大爷,听声音,又不大像。
“格老子的。”这人打了个哈欠,揉着睡眼惺忪的双眸,“找人也不找个靠谱的,找个虾兵蟹将,坑爹啊这是。”
向十二:“……”
“我姓王,名富贵。王屋山上的散修道士,你们叫我王道长就行。两位怎么称呼?”
瞎子让她找的接头任务,竟然是道士?!向十二心下一紧,带着十三往后退。电视上面,道士通常是抓鬼的,十三是鬼。鬼行千里来找道士,岂非自投罗网?
原来那瞎子安的是这个心。
她:“你想干什么?”
“哈?”
王富贵没料到对方是这反应,不敢相信地看她。这表情,写满了警惕与疏离,像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转念一想,他笑了:“还能干什么啊。我一出家人,还能吃了你不成?你不是出马师傅吗?这次捅了狐狸窝,目标有点多,我一人应付不来,走着?”
“出马……师傅?狐狸窝?”
什么意思?
王富贵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说见鬼,瞎子给他找了个连出马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出马了的黄毛丫头,纯纯是把他往死里坑。
他看向待在黄毛丫头身后的男人,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真奇怪,这男人,身上一点怨气都没有。
寻常鬼怪,怨气是存在的根本,不可能全然没有怨气。他没有,却还存在着,只有一种可能——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鬼怪,身体会越来越像人,怨气亦会随之消减。这不是一般的鬼怪。
这小姑娘背后的主,不是冤亲债主,是悲王?
悲王亦称碑王,乃是一个堂口之上统领万千清风的教主。在这个堂口上,“清风”“烟鬼”可以有无数个,但碑王只有一个。实力不容小觑。
瞎子可以啊,找了这么个大佬。
只是,碑王选主,竟然选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他摇了摇头,道:“算了,等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跟了一路,看起来,王富贵的确没有“抓鬼”的心思。正因为没有,向十二便更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丝疑惑。作为“向家后代”,“出马师傅”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
十三是从东北带回来的。
梦转变成他,是从向家回来开始的。
想起立堂口,站在向家祠堂、召碑王的事。向十二只觉一阵脊背发凉。她望着十三,这人,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向家要召的那位碑王?
但这一念头很快便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呢?倘若他是碑王,不等他来这里,就该被带回去了吧?也许只是想多了。
走出昏暗之地,已能看清一二风景,王富贵果然如她所想那般年轻,虽看不出年龄,但脸上没有任何皱纹,绝对大不到哪里去。
在她的印象里,年轻就代表着修行尚浅,他的那句“出马师傅”,也许看走了眼,也许只是随口一句的客套话呢?
山腰上,王富贵爬下最后一道石阶,闲闲地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他脚下悬浮,每一步都像走在云上。
向十二扯了扯嘴角,抬眼望前方——山腰处,有座酒楼,层层叠叠错落在山窝里,灯火通明,酒旗随风猎猎作响。
不对劲。
按照她的了解,现在是凌晨四点,倘若是酒楼,早该关门了。人一碰见无法理解的事,便习惯用能理解的方式理解。向十二在脑海中搜刮了个遍,所能联想到的,仅有上次在洪崖洞时惊悚的画面。
她脊背发凉,退到十三身后,一声不吭。
王富贵突然正经起来:“这群畜牲,不是一般的嚣张,酒楼都开起来了。”
畜牲?
所以,猜想是对的,这真是鬼楼。鬼楼啊,普通人进去,不被生吞活剥才怪。忐忑中,向十二问了句:“所以,要进去吗?”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向十二心里却在祈祷着不进去。
许是祈祷显了灵,王富贵摇了摇头,没说进去,脸色不大好。但他像想起了什么恶寒的事,打了个寒颤,又说:“兵分两路吧,你,你进去。我和这位在外面里应外合,咱们见机行事。”
“什么?”向十二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你确定?!”
她只是普通人,什么都不会,进鬼楼?开什么玩笑?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向十二摇头,态度坚决:“我不去。你这样做,确定不是想把我们分开,好趁机下手吗?”
“姑奶奶。”王富贵撇嘴,不耐烦说,“这儿就只有你和我是人类,我刚和那群狐妖打过照面,进肯定进不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以及,咱们只是明面上分开,你要不放心,把你的仙收了带进去啊。但问题是,你知道怎么收‘仙’吗?”
“不知道……”
“那不得了?”
什么叫“那不得了”?向十二被他的态度气的心梗,可生来又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她皱着眉头,想想尾款,想想外婆,权衡利弊下,进鬼楼似乎也没那么怕人了。
2022年了,建国后妖怪不许成精,这些异类生活在人类世界,总会遵守一点规则吧?总不能真的死人。做好心理建设,她深吸了口气,转身——
肩膀被一只手轻轻覆住,十三温声道:“别怕,我在。”
一瞬间,心理建设化为乌有。向十二看着面前的人,心头犹如春水拍堤。若是有冰山,冰山在这时也该溶解了。有他这句话,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笑着点了下脑袋,往鬼楼上了几步。
鬼迷心窍,真是鬼迷心窍。
未进鬼楼,先闻其声,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一切都和寻常酒馆没什么分别。向十二站在门前,酒旗舔着风,在灯影里摇曳着。一缕风吹过门框,摇了摇挂在门匾上的几根常青藤。
向十二推门——
一进去,里面的音乐声瞬间放大了数倍,吵闹得人耳朵疼。捂住耳朵,阴风从手边擦过,一种怪异的感觉涌入心头,还没等向十二反应过来,就听有人说:“小姐姐,一个人吗?”
向十二头晕了一瞬,抬眼望来人,这是个少年模样的男人,穿着件白衬衫,皮肤白皙如纸,不长不短的头发柔顺地长在头上,很好看。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他笑起来,露出一对好看的酒窝:“这都四点了,怎么这个点儿到山上来?”
“……”
向十二说不出来话。
因为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妖,妖就在对面,还扮成为人的样子搭话,表面温良无害,说不定翻脸就是青面獠牙。这还怎么敢回话啊。
越想越诡异,越想越惊悚,向十二心头鸡皮疙瘩直起,大脑飞速思考着对策。
不等她说话,少年靠近,想帮她拿包,手伸到一半,就被避开了。气氛本该陷入尴尬,但那少年被拒绝后,反而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身,让了条道出来,很有礼貌地问:“要喝点什么吗?”
向十二:“……”
奇奇怪怪的。
怎么一上来就这样搭讪,不怕劝退人吗?
“怎么不说话?”少年温柔地说,“是在害怕吗?”
“不是。”向十二纠结着,在想要不要将心头疑虑说出来。奇怪的感觉就压在心头,不吐不快。她小心翼翼往门边挪了挪,做好跑路的准备,才开口,“咱们是陌生人吧?”
少年:“嗯。”
“第一面,你就这么自来熟?即便是骗子,也至少长点心?不然能骗到……”
话没说完,对面的笑就在眼前炸了开,他本就长了张漫画脸,这样一笑,向日葵般的阳光照进心田,尤其在这寒冬腊月,简直不能再赏心悦目。
少年开口,却是:“到这里来的人,不都是为了睡觉吗?怎么,姐姐该不会是第一次,紧张吧?”
“咳…咳咳。”
敢情,这是个鸭子。这座酒楼,不是酒楼,是窑子。
向十二大跌眼镜,她以为的鬼怪,不说多厉害吧,至少得搞个人肉叉烧店吧?逮两个人吓一吓,几十年的香火都不用愁了。再不济,开个鬼屋也行,什么正经工作不干,做鸭子?
她满脸通红:“那什么……”
转念一想,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不能坏了计划,向十二装模作样地点头:“头一次来,不熟悉。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少年满脸堆笑,爽快地道:“好啊,姐姐快进来。”
洪崖洞,嘉陵江边,黑黢黢的夜景里,有道人影坐在桥边,闲闲地枕着手臂。这人二十七八,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脸埋在黑暗里,倒看不清长相。
在他对面,还坐着一人,戴着墨镜,上了年纪,肩膀塌着,裸露在外的皮肤极度扭曲,好似被火烫过。
“林老板,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姑娘身边的仙,的确厉害。”顿了顿,他沉吟,“但如果说是向家的碑王,恐怕不大可能,这个怎么看,最多只能比寻常堂口的碑王强,要坐镇向家堂口,还是勉强了些。”
林满风摸着下巴,琢磨道:“所以,也就是说,向小姐身边的,未必就是?”
老人点头,没再说话。
林满风敛眉,陷入了沉思。此前打听到向婉仪不是独生女,有个妹妹,是私生女,不受待见。丧礼那几天,堂口传位,没能传给向婉仪。
从那之后,他就留了个心眼,派人跟了这姑娘一路,中途还碰到了向家独有的降头——专门用来对付她的。所以他才会想,碑王或许在她这里。
但又不完全确定——如果真在,向家可就不止这点动作了。
这可不行,时间不多,碑王必须得赶在向家前找到。
他挑了下眉:“洪崖洞客流量怎么样?”
老人:“景区,客流量不会小。”
他点了点头:“好像要在重庆待一段时间了。开家火锅店吧,对面就挺好。”
对面指的哪里的对面,不言而喻。
说完这句,两人便陷入了沉默。空气胶着着,寒风扑面,刀割一样。老人抖了抖手,出来时,穿的薄,今天温度得有零下,冷是真真切切的冷,手脚全都没了知觉。
“明天有雪吧?林满风问。
老人:“有。”
林满风打了个哈欠,擦擦眼角的泪:“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下雪之后,怕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跟着走到包房,一缕檀香绕过鼻尖,向十二站定在原地,多一步都不敢再往前走了。这要是进去,不用想,都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十三没来呢?
“姐姐,怎么不进来?”
“不了吧,我现在没心情,想在外面透透气。”向十二扭头看看四周,身后有扇门半掩着,与寻常门不大一样,像会议厅。她心头一紧,转身,“可以进去吗?”
虽然是问,但实则不等对方回话,她就已经掉头走了进去。推门的一刹那,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泼天的黑兜头砸下来,盖住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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