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麒麟令
云容回到安福村,只见家门口原来自己种的五彩缤纷的太阳花已然枯萎,屋里的桌椅,灶台,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冬日萧瑟的风从屋顶的缝隙里灌进来,冷冷清清地吹向云容的心。她放下包裹,一人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空荡荡的床铺,院子里的水井旁已盖满了枯叶。
云容慢慢坐在桌旁,想到曾几何时,这个房间里曾住着她和若城,还有大狗般的梼杌,拥挤又热闹。
思及此处,没想到自己的家也能让她坐立难安。云容不顾身上伤痛,站起身又走了出去,呼啸的北风,利刃一般刮过云容脸颊,冰针般寒冷疼痛。不知不觉,她又走到了熟悉的青云山上。
冬日的青云山里,苍柏披上了一层银霜,浸着缕缕寒气,满天都是阴沉的灰色浊云。她走到了青云观门口,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张道长……”
张庆安一回头,看见云容消瘦的身影,苍白的小脸上布满憔悴,往日扑闪的眼睛里也没了神采。
“云容?”张庆安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沉默了许久,只听到林间的北风呼啸之声。
“李掌门他……”
张庆安垂下头,低声道,“掌门羽化后已安葬了。”
“楚御风呢?”
张庆安摇摇头,“他送回掌门后,便不知所踪了。现下王真人做了掌门。”
云容勉力笑笑,“张道长,多保重。”
张庆安看着云容远去的单薄身影,深深叹口气。他不明白,怎么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那么多变故。似乎,一切都是从九头巨龙处救了云容开始。
“哈!小兔子!”下山路上的云容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回头望去,原来是之前那四只豺妖。几个月不见,他们看着愈发面目狰狞了些,一个个眼里放着精光,手持九节鞭,一副要把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云容正觉得内心烦闷,居然有人这时候撞了上来,便笑了笑,“这次豺大仙们倒是乖觉,换了这铁做的九节鞭,不会被火烧屁股了呢。”
为首的豺妖听云容如此嘲讽,气得龇牙咧嘴,大手一挥,“兄弟们,上!”
他们四人抖动手腕,银色九节鞭泛着森森寒光,劈头盖脸一齐向云容卷去。鞭梢还没碰到云容一根发丝,四人均感到手腕一震,雷击般的疼痛让他们脱手松了鞭子。回过身来却发现不知何时,云容已经双手拿着四根鞭子,银蛇吐信般向他们卷去。
“啊!!!”四人发出惨烈的叫声,电光石火间,四人已被鞭子牢牢捆住,动弹不得。鞭子越勒越紧,四人脸色涨得青紫,扭曲可怖,含糊不清地求饶着,“兔大仙……行……行行好……再也……不敢了……”
云容手腕一扬,将四人扔了出去,远远地摔在了地上。她看都懒得回头看一眼,拍了拍手,朝山下走去。
她又回想起那日慕华踩着她脖子的场景,她于慕华而言,就像如今的豺妖于她,不堪一击。
云容一直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晃到夜幕低垂,才回到安福村。还没走到自己家门口,便远远看见有一群人,提着珐琅宫灯,似乎是在等自己。
云容暗自握紧了剑柄,小心上前。
却见为首的女子身着桃红色金线绣凤纹齐胸襦裙,一头乌黑油亮如锦缎般的头发上戴着孔雀银步摇,玉骨冰肌,身姿摇曳,美得不可方物。
“云容姑娘,我是凰离,中枢司司主,掌百花洲内务。奉岛主之令,给云容姑娘送来一些物件和药材。”
说着她身后的人打开层层叠叠的红木盒子,小到茶具杯盏,大到锦被枕头,应有尽有。还有无数珍奇药材,她哪怕把青云山都挖空了,也没有那么多。
“多谢凰离司主,只是这些云容实在用不上,还请带回吧。”
凰离微蹙细眉,眼神哀愁,露出为难的表情,“岛主的差事,若是办不好,我们回去都要受罚的。还请云容姑娘可怜可怜我们,收下吧。”
云容本就纯善,更加见不得美人恳求,只好别扭地点点头,由着他们把自己的小破屋填满。
“这是雨歌,也是来侍奉云容姑娘起居的。”
雨歌便是那个眼睛圆圆的小姑娘,扑通一下就跪在云容身前,“还请云容姑娘务必留雨歌在身边,若是云容姑娘不收留,那奴婢也是不敢回百花洲的。”
云容吓了一跳,赶紧扶起雨歌,“这里可比不得百花洲,不是什么好地方。”
雨歌笑着道,“侍奉云容姑娘也是雨歌的福气,雨歌十分愿意。”
云容心里疲惫,也不愿多想,便草草应了下来。
“多谢云容姑娘,”凰离牵起她冰凉的手,云容只觉得凰离的手温暖又柔软,“这是麒麟令,见此令者如见岛主,你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来百花洲找我。”
云容看了看凰离放在自己手里的令牌,沉甸甸的赤金打造,上面刻着精致的麒麟踏云的图案。
云容眸色一暗,心里仿佛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块。她知道,这令牌不是让她去找凰离的,是让她去找若城的。
凰离见云容神色不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凰离出身高贵,母亲是凤梧仙君,又天赋异禀,修练时总是一点即通,仙界的爱慕者甚多。她这一生似乎从未遇到什么挫折,直到有日在长梦湖边遇到若城。
她清晰地记得那日正值初春时节,清晨微风和煦,她正在湖边喂着锦鲤,传说这里的锦鲤可以托梦,能梦到自己意中人的模样。然而当她一抬眼,看见湖对面的人时,便知道那就是自己意中人。
那人正在习剑,纯白色的心剑光芒,如皎月明辉。只见他一袭素白锦衣,身姿翩若惊鸿,宛如游龙。灿烂的阳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纤长睫毛下的幽深黑瞳中,仿若深海般沉静。
后来她便一步步,顺顺利利地坐在了中枢司司主之位,与若城日夜相对。
但与若城相识越久,凰离越无法倾吐自己的思慕之情,因为她知道这无异于飞蛾扑火。这几百年里,她已见过无数这般的女子,上到从仙界慕名而来的绝美仙子,下到故意冒失往他身上泼水的小侍女,若城总是礼貌回避,不留余地。
只是如今,面前这个素净到甚至有些普通的小姑娘,若城称她为“死穴”。
凰离努力说服自己,也许是云容身上有什么对于若城来说是致命的危险,但她无法忽略若城在云容离开百花洲之后,周身弥漫的落寞,也深知若非极重要的事,他不会让自己这个一司之主亲自去做,甚至还给了她麒麟令。
数百年来,她都没摸过一次麒麟令。
到底是为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所以连夜前来。
凰离努力压下心绪,对云容和婉道,“云容姑娘,夜已深,我先告辞了,如果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若不方便,让雨歌来百花洲告知一声即可。我和岛主相识数百年,你不必有所顾忌。”
云容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微动,但面上还是平静如水,身子微福了福,“多谢凰离司主。”
东元大陆。
三皇子景泽惨遭毒手,东元帝一病不起。韩充栋挟天子以令诸侯,由大皇子景林监国。至此,韩充栋党羽林立,原来三皇子一党也大多投靠韩充栋,仅有朱尚书等清流一派誓死不从,负隅顽抗。
韩府内,慕华披着件黑色绣金线纹云大氅,站在花园中看着漫天飞雪,处处银装素裹。他伸出手掌,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进掌心,消融不见。
他想到五百年前那一天的百花洲,也是这样雪絮飘舞,那时他才十二岁。
在十二岁之前,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天之宠儿。父母是上古神兽应龙,出身高贵,注定仙籍在身。他还有个好哥哥,哥哥长他两岁,从小一起玩耍,一起修炼。哥哥勤勉刻苦,他也有样学样,不曾懒惰。
也许是他年纪小的关系,哥哥经常让着他,父母也似乎更宠爱他。他还记得哥哥十岁生日的时候,仙界的花神送来百花蜜做的鲜花团子庆贺,百花蜜由一百种仙界花蜜酿造而成,一百年方得一盅,用花神独有的法术做成团子,还可使人稳增百年修为,珍贵无比。那鲜花团子远远闻着有股沁人心脾的异香,他心痒难耐,偷偷溜到偏殿,打开了食盒。四个不同颜色的鲜花团子缤纷夺目,他偷偷吃了一个又一个,打出的饱嗝都有花蜜的味道。
后来事情败露,父亲大怒,要将他关入禁室严惩,哥哥跪在地上拉着父亲的衣角说,“手足一体,慕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吃也没什么。”
他常和哥哥一起,上灵鹫山打灵果吃,他够不着,便骑在哥哥肩上;他们还一起去长梦湖练剑,看着湖水印出他们的倒影,会引得锦鲤四处追逐,他们一起哈哈大笑。
而这样兄友弟恭的感情却在那天分崩瓦解成无数细小的碎片,消失不见。
那天他呵着手,嘴里呼出阵阵白雾,兴奋地满脸红晕,飞快地跑到百花殿,想找母亲一起出来玩雪。当时值守的侍女侍卫正好都去清扫积雪,母亲寝殿门口没有任何人把守,他跑到门口刚想进去,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慕华,真的不行吗?”母亲的声音似乎有些焦急和酸涩。
一声长长叹息后,父亲说,“若城不但灵根深种,更是人品贵重,由他来接任百花洲,是最合适的。”
“可是慕华也颇具慧根,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不妨再……”
“若是没有若城,慕华也许可以。但有了若城,就只能是若城。”父亲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一丝余地。
“罢了……接任了百花洲,还需肩负起在东元大陆任命君主的职责,想来确实也只能若城能担此大任。”
慕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母亲寝殿的,只记得这漫天的雪花,落在身上的刺骨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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