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年前的信
我感觉，我的时间停滞了。
初中毕业，我在一张随意撕下来的草稿纸上写：我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闻到了清风裹挟而来的泥土芬芳，我仿佛看到了未来的光指引着我走向远方……
高中毕业，我在微博里写道：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谈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青春正好，一切皆有可能！
大学毕业那年，我在一个黢黑的晚上自己走到学校的湖边，蹲在草丛里，抱着自己无声痛哭了半个小时，然后认认真真写下了一封给三年后自己的信，信上说：今晚，我决定放弃考研了，总要先填饱肚子再谈梦想。希望三年后的你，实现经济独立，并且可以如愿考研，重启自己的梦想……
已经工作三年了，今天找毕业证，从抽屉里找出三年前给自己写的这封信。突然不敢打开，我依稀记得当时自己的对自己的承诺和妥协。我知道，曾经的那些期待，三年后的自己没有完成。
我还是打开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读完。
似乎从大学毕业开始，我就没有什么进步了。我当了律师，单调而忙碌的工作，日复一日没有尽头。朋友还是以前的朋友，工作也没有多大的波澜，只是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写下“窗外灿烂的阳光，闻到了清风裹挟而来的泥土芬芳”云云。一落笔是“我方被告无罪，理由如下”，一开口是“我的出差费什么时候报销”，种种生活琐碎，让我看着三年前的信觉得可笑。
单纯的孩子，多么美好。
正在自己怅惘之时，手机响了，是律所的同事，蔡俊。“林深，听说你要辞职？”
“什么”他语气惊讶中带着欣喜，我被他这么直接的问题给问懵了。
“别装了，刘主任都在群里说了。”我都能想象电话那头他鄙夷的脸孔。
“装什么？我要辞职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对方顿了一下说：“难道你犯事惹到刘主任了？你赶快去群里看看。”
我立马挂了电话，打开律所的工作群。果然，最近一条是律所boss刘主任发的：所有人，林深因个人原因向律所正式提出辞职，林深手头的工作暂由庄晓静接手。
我大脑嗡了起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庄晓静！
我手里最近刚接了一个标的400万的职务侵占案代理，作为一个工作刚三年的小律师，很难得了。我之所以能接到这个案子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关系和能耐，只是因为自己心地善良。
半年前我帮一个小企业老总的老婆办了一起伤害类案件。案情倒不是惊心动魄，只不过是老总的老婆发现了老总养情妇，自己打上门不小心把对方打骨折。对方报警后，老总的老婆找到我们律所。老律师们嫌案子小，没有赚头，美其名曰交给我练手，实际上就是甩锅。我了解了一番，发现这事还可以商量，于是费了翻功夫把案子给调了。老总老婆对我感激涕零，直言要收我做儿媳或者干女儿，送我保时捷。还好我意志坚定没有同意。谁知一个月前，我去宁安寺烧香，又遇到了她。她说她老公公司最近遇到了问题，我本来想也没想多问，谁知她一说就停不下来。最后就是我成了他家公司的代理人。
我留了心眼，拉着蔡俊和我接下这个大活。刘主任知道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他看着我推了下一坨肥肉上架着的眼镜，笑了笑说：“行啊，小林，还有这样的案源怎么都不和我提前说说？”
“刘主任，我也没想到啊，有时候这运气来了想挡也挡不住。”我也装傻充愣地回应他。
可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庄晓静会横插一杠。
一周前，蔡俊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精诚律所，是我们远近闻名的对头律所。我本来想不想见的，但是蔡俊说对方多么优秀，长得也帅，大学是校草，我就动了恻隐之心。如果真有这样的人，还单身，我不去解救他，于心何忍？
于是，我们就见面了。在一家咖啡厅，我常去，因为那里网很快。
蔡俊说得没错，他同学以前可能真是校草，就长得很草率，加上三年社会历练，已经初现啤酒肚，开口闭口自己办的大案子。也许他很优秀吧，但是我不想以后的生活都是张口闭口都是别人的纠纷官司。
正在我想找借口离开时，庄晓静走了过来，她惊讶地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说：“这不是精诚律所的王大律师吗？”
她刻意强调“精诚律所”四个字给我听，我自然知道她的用意。
“你好，庄律师，没想到在这见到了。”
“是啊，我还以为咱俩只能在法庭上见。”庄晓静笑着接过他的手，轻轻一握。
我意识到自己需要解释一下，便说：“晓静，你别误会，我们在相亲。”
我怕她理解错了，于是说得很直接，这让庄晓静也有些惊讶。“当然啦，看得出来。难得看你这精心打扮的样子，难不成还能是见客户啊。”
我朝她微微一笑，她很识趣道：“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先走了。王律师下次有机会我们也坐下来聊聊。哦，不聊案子。”
我以为事情这就结束了。结果第二天晚上，刘主任叫我和庄晓静一起去参加一个酒场，请的是市中院的领导。我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你一杯我一杯，互相恭维，相互谄媚。但是大家都迫于某种约束坐在这里。假装自得其乐。
酒过中旬，庄晓静很赶眼色地上去给领导敬酒，那一套词说得比在法庭上说得都溜，而且语调婉转，加上她袅娜的身姿，我看了都喜欢。别说在做的酒肉男人了。
领导被说得很开心，刘主任瞟了我一眼，意思是该我上场了。恰巧这时这个领导也点了我的名字，说：“刘主任，你们律所这个林深很不错。我听过好几个人夸她了，有当年我们院长年轻时的风范。”
刘主任笑眯眯地说：“霍院长年轻时做律师，那是青城都数一数二的女强人，我们小林差远了。”他接着转向我，说：“小林，张庭都这么夸你了，你得好好谢谢他。”
我心里有些作呕，之前都能忍住的，顺水推舟说一些漂亮话。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捂着嘴跑去了洗手间。
我在洗手间把酒吐了出来，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脸颊红红的，眼睛也红了，眼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多了几条干纹。只是眼神还是有光的，还保留着曾经的模样。
这三年，委屈了自己的梦想。可是没有后悔当时选择踏入社会工作。至少现在，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仰人鼻息，看父母的脸色。
那晚我没有回去，从洗手间出来就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刘主任没有说我什么，我以为这事就过去了。今天准备找一下自己的毕业证，准备考研报名的事。结果，就被辞职了。
一个律师的经验告诉自己，老板这样我会有很多种办法将他“绳之以法”。但是，那一刻，我除了气愤，就是畅然。
我重新看着手里那封三年前写给自己的信，也许，是时候该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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