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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了尘打量着四周,府中景致大抵与当年别无二致,只是旧物仍在,人却不是当年的旧人。

        “了尘,”了觉急急跨过门槛进来,法杖上的金铃荡的浑乱,细细将了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舒了一口长气。

        “无事便好,此二位是誉王殿下和夫人。”

        说罢侧开身,让出身后一行密密麻麻的人,微抬手掌请着为首的二人。

        “贫僧了尘见过誉王、夫人。”

        他微微颔首,掌心合十毕恭毕敬的行礼。

        “这位是少王爷,慧渊伯。”了觉又偏了偏身子。

        “贫僧了尘……”

        “小师父不必多礼,你我二人已见过了。”

        不等他行完礼,李怜君“啪”得合上纸扇当做搭手将他扶起。

        “哈哈哈哈,人找到了便好,本王已在内堂备好了斋席,恭请诸位移步入席。”

        言毕,婢子小厮让出一条道,誉王便引着了觉、了慧走在了前头。

        了尘跟在一行人后,目光落在誉王身边跟着的已而立有余的人身上,背影望上去有了些佝偻,后颈有一道未消的疤。

        席间,佳肴如山,山珍如海。

        若是了尘第一次见,必要吃它个底朝天,可方才在醉玉阁吃下的饭食还堵地胸闷,这会实在是塞不下。

        不等众师兄用完,随便寻了个借口出了内堂,漫无目的的在府上闲逛。

        已是入了夜,白月当空,离满月还差着些时日。

        了尘左右换着角度抬头望,山下的月亮与山上瞧着并没有很大不同,如何就引得古往今来文人墨客引月入诗、摘月入酒。

        “小师父看什么呢?”

        李怜君抚着扇,倚在走廊红柱上,笑着朝了尘看的方向张望,一席绸衣映着月光泛起清冷的玉色。

        “回少王爷,没什么。”

        似是被扰了雅兴,了尘面上瞧不出神色,抬腿便要离去。

        “你去哪?”李怜君在身后唤他,没得应承,便步子悠悠的远远跟着。

        发现身后的人跟了上来,了尘一时疾走一时驻足半刻,李怜君便跟着时快时慢,既不近身,又不落下半分,只隔着两三臂长的距离一语不发抚扇望着他浅笑。

        “少王爷跟着贫僧作甚?”

        没来由的有些气,有些恼,好似自己是个犯人,须得有人一刻不离的看管着。

        “这园子大,小师父莫要又迷了路。”

        还是那笑盈盈的样子。

        “罢了,贫僧回去便是。”他垂下眼,心事写在脸上,转身原路折返。

        擦肩之际,李怜君忽的换了个方向倚着柱子,拦了他的去路,抬头望着他的眼,水润润的一双眼直直看到人心里去。

        他说:“带你去个地方。”

        由不得了尘分说,只见那人手中纸扇又换了个用法,化作棍子勾过自己手中佛珠,引着自己走庭穿廊,身下的一双腿竟也鬼使神差的跟着他去了。

        ……

        月下树影绰绰,树旁璧人一双。

        池塘仍是从前一般,假山立于池水中央,池边围的牡丹已过了花期,余了些枯黄褪色的花叶。

        从前瞧着池水深过三千尺,假山高过园中松,而今再瞧,不过是一汪浅潭,一块尚不足一人高的石头。

        景致还是好景致,人已不似孩提时。

        “此乃内院□□一处僻静地,小王自幼便喜来此处,虽然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引得祖母总是不许我来,但我啊,仍是悄悄地来看池子里的小鱼儿。”

        李怜君撩起袖子,从一旁树下捡了个石子丢进水里,水波漾开来,池底的红鱼惊慌失措地溜到另一边。

        “小王有心事时,就会把烦心之事寄在这小小石子上,石子脱手扔出去了,便是烦心事也脱了身,颇有奇效,屡试不爽,”说罢弯下身在池边四下寻了寻,捡起四五颗石子摊在手心里递给了尘,“小师父不妨也试试。”

        了尘愣了一愣,望着跟前天真无邪的一张笑脸半信半疑地伸手接下。

        石子带些温温热,不知是叫白日里太阳晒的,还是染了那人掌心的体温,顿觉难为情了几分。

        “小师父已是应下了,莫要半途而废才是。”许是瞧出了他的心思,“还是…掷个石子,需小王来教?”李怜君说着又走近了两步,并着肩佯装要去捉他的手。

        “不必。”

        了尘飞快避开了,一步两步拉开了距离。

        只听“咚——”的一声脆响,石子破开水面飞落池底,“咚——”“咚——”“咚——”的又接连落下三颗,池底的鱼仿佛天塌了,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水面一圈又一圈涟漪拥挤着荡不开,似那陈年旧衣上杂乱的折痕,一条阻了另一条,一线又拦腰斩断另一线。

        “哈哈哈哈哈,我真该好生教教你的,像你这般乱砸一气,没等你愁消了,小鱼儿先被你砸死了!”

        李怜君站在树下笑弯了腰,好半晌才止住,抚扇定了定心绪,无奈的摇摇头走上前来,“此时再教,不知小师父还愿意否?”

        了尘顿生局促,哪里还肯再陪着李怜君玩那些个无聊的把戏,顺手将余下的石子抛进了一旁草丛,带着薄薄的愠色道:“罢了,这等劳什子东西。”

        说罢又察觉此言不妥,忙改口:“小僧说的是自己,没有污了小王爷所喜之物的意思,还请小王爷恕罪。”

        话落又端起佛珠深深地行礼。

        “无妨,小事而已,小师父莫放心上,恐是效果因人而异,不掷便不掷吧。”

        李怜君转身移步至石凳,理理衣衫坐下了,仰起头看着当空明月。

        见李怜君不似要走的意思,了尘便打算自己先回去,冲李怜君行了礼告了辞便要走。

        李怜君见状也不拦他,好生惬意的坐在树下眯起眼,细细感受夏晚凉风。

        只见了尘走了不出十步便立在原地,像是被人封住了穴脉一般动弹不得。

        先前被他拉来只顾跟着他走,竟不记得来时的路。

        眼下我若要单独回去岂不是要迷路到夜半三更去,了尘暗自懊悔,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浅尝了一把骑虎难下的滋味。

        一旁的李怜君可谓是暗暗喜不自胜,瞧和尚呆头呆脑的着了自己的道,竟觉得傻的可爱,既不戳穿又递了个台阶给他:“今晚月色甚美啊,只我一人赏此美景岂不可惜,小师父与我共赏可好?”

        他人给自己留了台阶,岂有不下的道理。

        了尘闻言转身朝李怜君走了几步,也驻足望天赏起月来。

        风停了,时能听见池里鱼儿跃出水面吐泡的响动。

        “小师父原是哪里人?”李怜君拉开纸扇轻轻摇,冷不丁的问一句。

        “回少王爷,无根之人。”

        “哦?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回少王爷,除了寺里众师兄弟,大抵再无血亲。”话里听不出情绪。

        这“大抵”是何意?

        李怜君动了动唇,没问出口,转了另一个话题:“看得出你师兄们很疼你,小王自幼寂寞惯了,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同小师傅很是合眼缘,不如趁着明月高悬你我二人结拜可好?”

        “还望少王爷三思,贫僧乃一介草民,担不起。”了尘心里直打鼓,不知这慧渊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明家中有一小妹却道自幼孤苦伶仃,明明二人身份尊卑有别却张口便要拜把子做兄弟。

        “小王三思已过,说的是真心话,你我年纪相仿,也是对儿有缘分的,否则那么多家丁怎就偏叫我寻到了你?”

        李怜君踱步向他去,近身绕着他走了一圈,将扇一收轻轻点在了尘心口。

        “少王爷莫要如此。”

        这话一出,了尘霎时觉得自己像极了被调戏的美娇娘,连忙闪身退到石凳一边,将话锋偏开。

        “少王爷此般将贵府小姐置于何地?贫僧岂不成了罪人,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贵府小姐?”

        这誉王府何时平白无故多出了个小姐?

        李怜君转念一想,原来他口中的小姐是那件事,不由的计上心头。

        “若佛祖恕了你的罪,小师父可要与我结为兄弟,不得推辞,允是不允?”

        了尘估摸着哪怕李怜君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叫活生生的誉王府大小姐凭空消失了去,这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见他已经应了,李怜君便摇开折扇,一手背腰后,在园中慢慢地走,缓缓开了口:

        “既然你我兄弟二人马上就是一家人,那此事我也不必瞒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从前,誉王不得势时,御宴之上对户部尚书苏家独女一见倾心,恰好老夫人欲与苏家联姻解誉王困局,便命了人前去提亲。”

        “可苏家对独女百般宠爱,怎愿将心肝宝贝女儿嫁于一位不得志的王爷,便提出誉王若要娶苏家小姐必须此生不得再纳妻妾,原本只想让誉王知难而退,可誉王心仪苏家小姐难以自拔,竟不顾老夫人反对应了下来。”

        “苏家小姐身子骨自幼不好,过门后时隔三载才怀上头胎。一日夜里誉王夫人做梦,梦见自己诞下了一位可人的小女儿,模样十分俊俏,甚是惹人欢喜,自此便深深认定自己怀的是个女孩,亲自纳了许多件女孩的小衣给腹中胎儿备着。”

        “十月怀胎末了胎儿呱呱坠地,誉王夫人一瞧,竟然是个带把的,当即晕了过去。太医看过说誉王夫人身子骨本就弱,加之刚刚产子又受一惊,今后恐是再难有子。”

        “誉王夫人瞧着那些一针一线纳的小衣,扔了甚是可惜,幼子尚在襁褓辨不出男女,便把小衣统统给他穿上了。这位小公子自小梳的是女子发髻,穿的是女子小衣,全然是个玲珑女儿身的模样。”

        “虽然小公子鲜少外出,可纸包不住火,百姓中仍不时有流言相传誉王夫人诞下的是女儿。想来小师父在外听来的‘贵府小姐’一说,说的便是此事。”

        李怜君执扇的手紧了紧,似下了莫大的决心,立在树下回过身望着了尘,徐徐又开口:

        “而这小公子,正是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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