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壮士一去

　　荒原上遍地尸骸，白皓修挥刀血震，洒出放射状的血点。原来蒲瑾带走朱艾和筱君如后，南疆的杀手们就冲了过来。
白皓修算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己方的人迅速清理了现场，用溶蚀酸处理尸体，外道众清除各人的灵压痕迹，他们得在当地猎虚官赶来之前撤离。
这时落雷天降，蒲瑾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一个活口都没留吗？”他问。
白皓修按下关于筱君如的问题，道：“都是死士，提前就服了毒。”
蒲瑾反观他们自己的人，一个伤亡都没有，看来敌人全是白皓修解决的。他突然间有点后悔，如果把白皓修一起带去琅琊，说不定能帮他一把将朱艾制住？
蒲瑾叹气，想那些也没用了，取下骨扳指交给了白皓修，说：“我要去审判镇，你自己能回徽州吧？”
白皓修的心情有点复杂，握着那温热的扳指，感觉到一种名叫“传承”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他如今正式继承了空间构术、崩玉理论，蒲瑾希望他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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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镇坐落于瀞和城外西南七十里处，成片的白色建筑群全由杀气石建成，固若金汤，什么灵络都透不进去。其中第七监狱的审讯室里，夜柏嫣正陪着神侯君喝茶。
“大晚上的又怎么了？”她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也知道这审讯室附有传音秘术，他们的谈话正一字不差地传到隔壁房间，袁重国和茉雁幽煌都在那听着。
神侯君摸出一张字条，缓缓递了过来。
“？”夜柏嫣只见字条上一片麻点，毫无规律可言。
神侯君说：“这是天挺空罗，传到你们家暗堡的讯息。”
夜柏嫣反问：“谁传的？”
神侯君身子微微前倾，两眼放光，“涅狄。”
夜柏嫣顿了会儿，笑了，“恭喜啊沈大人，找着嫌犯了？”
神侯君但笑不语，“嫣将军，你不懂这讯息的意思是么？”
夜柏嫣歪了歪头，确实，她真不懂。
神侯君这才说：“这是空间坐标的点阵。”
夜柏嫣问：“指向哪里？”
神侯君哂笑道：“你还是先回答我，为什么涅狄会知道你家暗堡的位置吧？”
夜柏嫣说：“呵，你还是抓了她自己问吧。”
……
隔间里，茉雁幽煌微微一笑，“她还是这么个态度。总督大人专门叫我来一趟，我当有什么惊喜呢。”
袁重国拄着根拐杖，背微微驼了，也没吭声。
茉雁幽煌道：“不过，是有些奇怪，那坐标不是别处，就是这第七监狱。”
袁重国道：“是啊，什么意思呢？”
茉雁幽煌默不作声。原来他设计这么一出，在通过线人暗示把袁重国引来，让六号无面者隆杰在外伏击，但不知袁重国怎么想的，居然把他也叫过来了。
噬宴可不是好玩儿的，茉雁幽煌不想陪袁老头一起挨，于是在进入第七监狱前就让侍从官去传令，让隆杰待命，暂缓行动。
这时袁重国似乎说了什么，茉雁幽煌居然没听到。那一瞬被碾压地格外漫长，两人都怀疑自己眼花，他们视野里似乎出现了一点点星光，就好像闭眼时压迫了眼球，偶尔能看到的光斑幻视。
滞重的威压从天而降，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他们的汗毛立了起来。下一刻，茉雁幽煌看到袁重国身上喷出一团苍蓝的火焰！而他自己也一样，一股灵魂灼烧的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张大嘴想叫却叫不出声！
“啊！”
屋子那边传来神侯君的惨叫声，他下意识地爆出灵力潮汐与这不可名状的力场相抵，却没想到灵魂枯竭的更快！只见神侯君直接烧成了一个火人，跟夜柏嫣一样倒在了地上，而袁重国也差不多！只有茉雁幽煌比他们聪明一些，第一时间带着袁重国冲了出去。
——搞什么？！
茉雁幽煌又惊又怒，行动没有取消吗？
他视野中全是麻点，混乱中看到下面数不清的人被烧成了火炬！那是由每个人自己的魂体燃烧发出来的死亡之火，点燃了整个第七监狱。
垂死挣扎的人们横冲直撞，房屋在这些失控的灵武者们的冲撞下开始倒塌。他们还有余力逃出噬宴的范围，而灵根结被锁的犯人们已经没有抵抗之力了，会在这场魂噬中安然死去。
“哈哈哈！”一道狷狂的笑声，伴着蓝光一闪，有什么东西朝他们这边扑，如流星天降，“轰”得一声砸入第七监狱的建筑群中，滚滚尘屑冲天而起。
也就是在这变故之后，压在人们身上的那股魂噬立场骤然减弱了，茉雁幽煌喷出一口鲜血，扶着袁重国，跌落高空，狼狈地摔在树林里。
“你……”袁重国摇摇欲坠地想站起来，但只感觉脑浆都被人搅成了豆腐渣，身体完全不受控制。
茉雁幽煌趁这个机会，一记手刀把总督劈晕。然后刚才那个裹挟着蓝光的人影又从尘屑中一飞冲天，却是个身材纤细而修长的青年，血红的双眼仿佛夜幕下的两团鬼火。
“隆……杰！”茉雁幽煌想要破口大骂，这家伙难道失控了吗？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手中抱着昏迷的夜柏嫣！
茉雁幽煌混乱的大脑憋出一个答案：皇帝？
惊慌之际，他突然被人近距离拍了一掌！“噗”得喷出一大口血，仓促后退——没料到，袁重国虽然老迈，且受了伤，但也不是他不带灵子的一记手刀就能解决的。
袁重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拔出佩剑，茉雁幽煌拔腿就跑。他到底年轻，受这么重的伤居然还飞得动，而袁重国灵压浑厚，速度却赶不上他了，于是也就没追。
茉雁幽煌混乱地一口气跑到镇外，身体也难以为继，一路咳血。
“大人！”
“老爷！”
“……”
终于看到自己人。茉雁幽煌栽倒在草地里，眼前全是飞蚊的影子，他在晕过去之前命令道：“叫，叫董卿蓝马上行动！三个半位面的人都，都撤了！但凡皇帝的人，格杀勿论！”
有人慌忙问：“那要不要召回无面者？”
“……”茉雁幽煌一口血卡在喉咙里，憋得他窒息，最后的命令出不来，他双眼倒插，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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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杰是无辜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把老东家也给炸了，也不明白皇帝和茉雁府的关系如何，只想再来波万魂场补充能量，突然发现有个白胡子老头冲了上来，挥舞一把烧得透亮的长剑，如日轮倾轧！
审判镇的人看到这光芒，立刻榨出灵力，嫉恶如仇地冲向敌人。
隆杰不跟他们硬碰，潇洒的一转身，化为蓝光一闪，转瞬即逝。
袁重国一怔，一般能力者的速度再快也不会无迹可寻，但这位的速度真正快到了让人无从反应的地步，好像一动便跨越次元。
这一愣神，隆杰已经远到目力不可及。而袁重国挥出的流火洒落平原的树林之上，燃起一片森林大火。后面跟上来的一群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隆杰三个弹指内从他们感知范围中消失。
六号无面者的能力，神速！
夜柏嫣被隆杰抱着，劲风割面，想动却动不了，目不能视，耳不能听，浑身上下的触感都已麻木，只剩下疼和湿冷，浸满了死亡的味道。若不是之前的封印松动了，她现在已成废人。
——四郎还活着吗？
——其他人，还活着吗？
夜柏嫣用力咬破舌尖，没让自己晕死过去。
隆杰抱着她冲向瀞和城，打算先把战利品给长官。而且城里的人口密度可比审判镇大多了，也不会遍地都是灵武者吧？他就想轻松一点，找平民老百姓下口，闹他个天翻地覆！
城门在望时，仿佛鲨鱼嗅到血腥，隆杰满心满眼都是那边的生魂之气，如一场饕餮盛宴等待着他，兴奋得再次提速。他已经快到离谱了，感觉跟穿越时空了似的，视野周边都变得扭曲，刺激到了极点。
隆杰习惯并且沉醉于这种扭曲，可突然一个巴掌从侧面伸进视野，无限放大……
他的脸被那个巴掌满满捏住，指缝间露出他惊恐的眼睛，接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巨力传来，倒不是硬生生让他停止奔袭，而是有四两拨千斤之意，让他转了方向，失去平衡地朝右侧栽倒。
轰！
隆杰狠狠地摔在瀞和城门外，砸出一个尘土飞扬的大坑。他的战斗本能让他身体火热，但对未知的恐惧却又仿佛当头淋下的一盆冷水。
隆杰控风升空，双手爪出幻刃环绕周身，作为攻防一体的防护。但刚才那个巴掌的主人却没见到，隆杰这才发现夜柏嫣已然消失，而周围也开始不对劲！
——有水？
这一个愣神，隆杰沉入那庞大的“水体”，一切都变得阴沉而冷漠。湿冷感如有实质，贴上皮肤就开始从每个毛孔中抽走他的力量。
——幻术？
隆杰的脑容量只比乌唳大那么一点，刚从强化计划中醒来没几天，因此无从反应，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才开始暴走，喊道：“是谁躲在那里暗算？给我出来！”
他幻刃交错，劈出六道各自交错的蓝色光轮，锋利无匹地破开诀别潭水。但下一刻那些光轮却突然跨越断层空间，出现在自己背后！
“？”隆杰战斗经验不足，惊恐万状，想要爆发全速避开，却只觉得手脚酸软，无处借力——是这庞大的水体如沼泽一般将他困住了，他竟躲不过自己的攻击，眼见光轮割面，自己将被整齐地切成七节腊肠……
嘎——！
空间骤然扭曲，拉开一道骇人的裂口，黑雾喷薄，劈头盖脸地笼罩隆杰全身，刚好卡在那光轮前方，千钧一发地将他吞了进去。紧接着视野倒转，隆杰滚落在地，抬起头看见李岚拿着一枚刻有“陆”字的令牌。
“好险……！”隆杰惊魂甫定，爬起来说：“李大人，刚才差点翻车了。那家伙是谁？”
李岚分析了一下灵压，冷笑一声，“不就是蒲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隆杰有点难受，“那女的被他抢了！”
李岚心想也罢，能直接把茉雁幽煌放倒，做得也很不错。
两人说了会儿话，隆杰见长官不怪罪，就把夜柏嫣抛诸脑后。他举目四顾，眯起眼深深地吸了口气——这里是瀞和城南的一座废园，人迹罕至，但这偌大的繁城几十万人口的气息蒸腾起来，激得无面者从头到脚都战栗起来，发出一声喟叹。
李岚笑道：“别急啊，狼柯已经去了，你等他吸引了瀞和城的火力再行动。”
隆杰爽快地说：“好嘞！”说着，目光被李岚手里的令牌吸引，好奇地问：“李大人，不是说令牌用一枚少一枚，你刚才召唤我，没把这个丢进黑腔啊？”
李岚反问：“你没看出这令牌和别的有区别么？”
隆杰仔细观察，的确，这个个头更大，黑底红文，材质的表面流淌金属的光泽。
“这是核信令。”李岚说。
“......”隆杰忘了核信令是啥。
李岚翻了个白眼，“别的令牌都是由它来的。我只需要联通你和核信令重置一次，其余所有令牌都会失效。”
隆杰似乎有几分明白了，但却懵懵懂懂的，想起今天出舱的时候，好像已经重置过了？这样茉雁府的人就没法控制他了，是这个意思么？
——这李岚，是当朝圣骑士之一，皇帝座下的人。
“好吧。”隆杰硕。
李岚冷哼，“今天你就大开杀戒，为老三和老四报仇吧。”
隆杰勾唇一笑：“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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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柏嫣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她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和体温，激动地发起抖来，滚滚热泪从颊上淌下。
蒲瑾抱着她，知道隆杰跑了，便收了诀别潭的幻境，给夜柏嫣镀上反膜，撞破空间而去。
这一次直接来到徽州禁区。
信号发出去了，蒲瑾的呼吸是紊乱的，先是彻底拔除了夜柏嫣身上的封印，又给她紧急处理伤势。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也知道把夜柏嫣带回来有多不妥，内心煎熬备至。
夜柏嫣颤抖着抬起僵硬地胳膊，五根手指不受控制，想拽住蒲瑾的衣襟，但总是滑落。蒲瑾一手覆在她穴位上治疗，另一手紧紧握住夜柏嫣掌心。
夜柏嫣靠在蒲瑾怀里，双眼无神，但仍然努力地睁大——她是多么想要看见他啊，感觉自己声带都要被震裂了，可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蒲瑾的手捧着她的脸，来回抚摸了好几次，倾身吻住她冰凉的嘴唇。
“呜……”夜柏嫣终于发出一声呜咽，泪如雨下。
一瞬间，她的胳膊好像能抬起来了，是蒲瑾的吻灌注给她的，温柔而又强大的力量。她抬起手来紧紧抱住蒲瑾的脖子，将自己全副身心都贴上去。
而这时，蒲瑾感知有人来了，一时失神，拉住夜柏嫣的胳膊往下扯，不经意间看到，几滴泪水落到她早已湿润的脸颊上……
蒲瑾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也会哭的，呆住了，心魔如海啸般冲他咆哮着：留下来，留下来！他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引力牵扯住，他知道那就是爱。于是怔怔地笑一声，最终化为一个充满疼惜和怀念的眼神。
夜柏嫣喉咙里压抑着凄嚎，绝望中狠命让瞳孔聚焦，视界中雪花般的麻点褪去了些许，但那时候她只看到漆黑的夜空，和一轮残忍的满月。
……
“嫣将军？”阚明瑞认出来了，但她的气息好弱，好似精神受到重创，眼睛微微睁着，人却一动不动。
随行的外道众和回道士围了上来，阚明瑞给他们让位，回头寻找蒲瑾——白皓修已经追过去了。
蒲瑾难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啥也没说就准备走。看到白皓修了，才想起来说：“有一个无面者在审判镇，我回去解决他，你们保护怀将军。”
白皓修眨了眨眼，一时失语。
蒲瑾又说：“茉雁幽煌和皇帝也许会爆发冲突，他也被无面者的噬宴伤到了。晁都的情况会很混乱，我看，怀将军的人可以从晁都撤了，你们更不要插手。”
白皓修听懂了他的意思，可却不好反驳，慌忙道：“审判镇乱了，青枫大哥他们正在行动吧？嫣将军是不是得送回去？”
蒲瑾沉下眉目，点头：“是。他们杀神侯君，还有袁门一系列的目标，再把这种行为扣在恐怖fen子头上，所以阿嫣不在就说不通。怀将军会让你送她回去。”
白皓修嘴唇嚅嗫，忍不住道：“那我可以去晁都，为您护法。”
蒲瑾摇头，“长宴城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你现在是怀府的人，不能暴露。”
白皓修跟了一步，“既如此说，那您其实也没必要再去晁都。”
蒲瑾紧紧地皱眉——
百姓何辜？
他决然道：“我并不无辜。”
白皓修一怔。
蒲瑾转身，前方蓦地张开一张黑色大幕，仿佛地狱的咽喉。璇玑台大礼司蒲瑾，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白皓修看到，那个人是虚兽假面理论、融界理论、无面计划，一切灾难的起点。
他要去拥抱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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