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念
她们没有回知青点，而是回了叶杨和苏新柳家。
夫妻俩原本就等着叶梅回来吃晚饭，久久不见她回来，正要出门去找，却见她与田思思两人衣衫不整地回来了。
叶杨一见之下，连忙把两个姑娘带进屋里，急问是谁干的。
苏新柳却拉了他一把，带两个女孩儿到里间换了自己的衣服。
得知两人没有受伤，苏新柳就先放下心来。
她记得原本叶梅身上发生的事，又隐约知道与田思思有关，见她俩一起回来，还是这副样子，手脚登时一凉，好半天才缓过来。
叶梅额头身上都有不少淤青血痕，田思思也有不少擦伤。
苏新柳打开药箱，先给她们清理了伤口，上了药，才带着两人出去。
叶杨在外头等得焦急，早把饭给热了一遍。
苏新柳招呼她们先吃，看看多了个人，再去加了道菜。
叶梅从县城带了些午餐肉罐头回来，她今晚本没打算开，但见两个女孩儿这副样子，马上开了一个罐头，又落了许多油，煎了一盘香香的出来。
加上这碟过分“奢侈”的午餐肉，苏新柳今晚弄了三个菜。一盘辣椒炒肉，一碗肉末蒸蛋，都是叶梅爱吃的。
叶梅穿过来后，发现这年代乡下地方实在是条件艰苦，毫无油水，没用俩礼拜，口味就融入当地群众，完全的无肉不欢。
这回从县城回去，又是肉又是油的带了不少。
她没处开火，就都留给了苏新柳和叶杨的，自己偶尔过来蹭顿中饭就行。
苏新柳却不想占她这便宜，想着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回兵团去，趁着她还在，变着花将她带来的东西给做了，所以这段时间叶家的餐桌上，可以说是顿顿有肉。
放在往常，叶梅看到这一桌子美味，早就食指大动，可今晚她实在是提不起胃口来。
她原以为只要不按着原剧情走，那么某些事就绝不会发生。
就比如这一次，她根本没有找过胡国宝，更谈不上联系什么小混混埋伏田思思。
可小混混还是来了，还是在这一天夜袭了她。
难道有些事情就是宇宙的锚点，注定会发生么？
她是从来不信什么宿命或者命运的，可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她身上，她又不免怀疑起自己来。
吃完饭，苏新柳又指了指门，推了推叶杨：“去外头把碗洗了，别杵在这里。”
叶杨会意，麻利地收起碗筷，拍了叶梅一下：“有啥事儿就跟你嫂子说，别怕。”
看着叶杨出门去，叶梅才将刚刚遇到的事讲了出来。
苏新柳越听越来火，最后气得一拍桌子：“我就知道那姓胡的是个流氓！”
叶梅眼下却没心情去理胡国宝那一档子事，扭过头看了一眼刚刚一直沉默的田思思：“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了么？”
田思思嗫嚅一阵，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叶梅：“我……我听见杨晓刚跟人打电话……说是今天要堵你……”
杨晓刚？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
苏新柳也不理解：“杨晓刚……这不是那天到水里把你捞出来的那个小伙子？好端端地，他为什么要堵你？”
“他当兵的名额被取消了。”
“他当兵的名额取消了，关我什么事？”叶梅更是摸不着头脑。
“消息是你在兵团的时候传回来的，说是的上头反复考虑了他的情况，觉得他这种家庭成分，不能参军。大伙儿都以为是……”
叶梅听下来却更糊涂了。
她与陈政委商量好了，拿这事儿先稳住杨晓刚，等文复歌的事办妥后再看。
若真要说方便管理，那不如直接把他从红星拎到兵团去，反而好控制。
“……总之，他消沉了好一阵，整个人都、都怪可怕的。也不说话，动不动发火。好几次想去兵团找你，但是褚主任怕出事，不让他去。”
“然后呢？”
“你一回来，他就开始跟别人打电话。我……我有点儿担心，就听了两次……这段时间你不是一直傍晚出去散步，他就将这事儿告诉那边了……”
“等一等，如果你连这个都听到了的话，从仓库就跟着我的人是你？”
“……”她没说话，但是把头埋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出来告诉我？”
“……”头埋得更低。
“说实话。”叶梅盯着她。
田思思的头几乎都要埋到胸口，下巴抵着脖子，整个人在发抖。
叶梅见她的这副样子，心中有数，盯着她道：“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
田思思仍旧低着头不吭声。
叶梅盯着她：“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
田思思身体震了震。
叶梅习惯性地轻轻捏起左手食指：“但你只有自己说出来，才能解脱，你自己选吧。”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院子里叶杨早就洗完了碗，半点儿声响也没有，静得连风吹过屋顶上瓦片的声音都能听见。
田思思终于缓缓道：“……我没想好……我、我不是个好人……”
话音未落，她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坐在那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事实上，直到现在田思思都没有想明白，她到底是哪儿来的勇气，对着那几个大男人冲出来的。
她今日跟到仓库去，几次三番想要出来提醒她，可听着叶梅手下的琴声，又先想起选拔那日的情景，便又却步。
选拔之日，是她技不如人，她早已认识到这一点，可叶梅带给她的震撼和羞辱，更是生平未见。
要是她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来个人告诉她，叶梅倒了大霉，她自觉不会有半点儿的难过。
但现在，她分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甚至知道曾经在上一辈子的叶梅身上发生过什么，便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走开了。
可这一次，又有些不同，她心里其实吃不准。
于是悄悄跟在叶梅身后，看看他们“堵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只是教训一顿，我就当作没看见，叫她也吃个教训。她对自己说。
当她看到那几人欲行不轨时，一股血涌上脑门，控制不住她自己，也不管自己打不打得过，抄起一根枝条就上去了。
心里只一个念头：要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她这辈子都休想得到真正的安宁了。
可事到如今，坐在叶梅家里，吃着她家人做好的饭菜，她回想起之前自己做的那些事，心里生出的那些想法，羞愧悔恨填满了胸膛。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他们的女儿竟然变成了这样，他们会多失望啊！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可眼泪根本止不住。
哪怕她现在跪下来忏悔，发生的事都发生了，她也曾经确确实实就是那样一个龌龊的人。
这答案在叶梅的意料之内。
“我原谅你。”叶梅望着她。
田思思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叶梅继续道：“我原谅你的这颗心，而不是你在王庙里的行为。”
田思思似懂非懂地皱起眉头。
叶梅的话，她隐约明白了一些，却又不知自己的理解对不对。
叶梅看着她：“那天打电话到兵团来的人也是你吧。”
“……你听出来了？”
一旁的苏新柳不解：“什么电话？”
叶梅将杨晓刚之前举报她的事简要说了，苏新柳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人品，好在取消了他的名额，不然就是给人民子弟兵抹黑！”
田思思轻轻道：“他当时跟我说是替我出气，才去举报你的，可我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叶梅点点头：“他跟陈政委说的，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其实，那天汇演选拔后，我想了很多……就算没有你，我也进不了兵团，而且、而且藕沙洲那人帮过我，我也不想连累他……”她越说声音越低。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叶梅看着她，“那我现在问你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愿意跟我一起报警指认杨晓刚么？”
叶梅实在不理解自己这话到底有什么问题。
然而，田思思好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骇得瞪大了眼睛。
苏新柳更是打开门，赶快叫叶杨进来，把方才的事拣要紧的说了，然后拉着叶杨一起反对她。
“梅子，我知道你想要给那个家伙一个教训，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咱们可以私底下去找知青点的主任……”叶杨劝道。
“那还有另外几个呢，杨晓刚根本没有来，只有思思瞧见他们长什么样。”
“……太黑了，我也没瞧清楚……”
叶杨急了：“那我们顺着杨晓刚也能问出来，没必要报警指认啊！一报警，整个红星都知道了！”
苏新柳倒是有些反应过来：“梅子，你是不是想替救你们那文老师说话啊？”
叶梅笑了，到底是当老板的人，反应就是快。
可还没等她说话，苏新柳就立即打住：“绝对不行。”
“为什么？”
“说老实话，我也觉得那群流氓应该拉去枪毙，但你哥哥说的对，这事儿只能悄悄地干，咱们去跟领导反映，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个别的由头。如果传出去，你和小田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那你们一辈子就完了！”
平心而论，她知道苏新柳说的没错。
然而这件事明明就是文复歌救了她们，万一这事儿对他恢复名誉有帮助呢？
唐令韬那里已经一个多礼拜没有任何消息，她实在不能放弃任何一个试一试的机会。
苏新柳见她不说话，知道这些话压根就没有说动她，想了想又道：“况且，你想想看，他虽救了你们两个，可这么晚了，也连送也不多送一步，就叫你们自己回来，难道不也是为着你们俩的名声考虑么？”
苏新柳虽不知他二人有何故事，但几次下来，已经明显感到这个人对于叶梅的影响力，因而换了个角度来说服她。
“不过，嫂子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事儿，他也实在是你们俩的恩人，咱们回头将这些个罐头吃的打包好了，叫你哥哥送过去，再跟他们那儿的徐主任打个招呼，也是尽到了心意了。”
叶梅愤愤：“找领导？都不知道找谁的领导！谁能替我们查清楚，杨晓刚就递个消息，今晚还没来，他不就置身事外了？”
田思思也道：“可就凭这一面之辞，怎么可能指认杨晓刚？”
叶梅心头烦躁，冷笑道：“是了，我忘了你们还是一对了。”
田思思沉下脸：“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叶梅见她说得认真，不由心道：这口气怎么跟叶桃似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重来一回，个个抛弃糟糠之夫，也不知上辈子结了什么仇怨。
叶杨想了想道：“这样吧，我明天先去和文老师谈一谈。”
叶梅一怔：“你找他做什么？”
“梅子，你年纪小，很多事情你不大清楚。藕沙洲的人，跟咱们不一样。有些事放咱们身上是见义勇为，放他们身上，就是另一回事了。你若是帮他，也不能帮错吧？万一人家也有个什么别的顾虑呢？”
叶杨这些天一直在帮着筹建罐头厂，历练颇多，考虑也周全起来。
“况且，他也是个证人啊。要是他也愿意作证，替你们指认那群小混混，那不是更好？”
叶杨的话和江思远的嘱咐交错着响在叶梅心中，终于还是把冲动的念头压了下去。
“哥，这件事我听你的。”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但把吃的带上吧。”
次日，她照旧坐在书桌前写她尚未写完的《命运》的分析与介绍，心里却一直悬心着叶杨那边。
早上叶杨带着罐头去找文复歌，不知他二人谈得如何，肯不肯接受他的帮忙。
又想打个电话给陈政委，再问问看文复歌的事，上头有没有消息，可又怕给他惹麻烦。
正烦心着，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叫她。
“梅子，快跟我来，他们要把藕沙洲那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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