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归朝
池谨松开她的手腕，神色恢复如初：“你不一样，她们是一旨召意，而不得不。你是为家门荣耀，而不得不。”
“你可以凭着你身后的谢府平步青霄，扶摇直上，享尽富贵荣华。”他的目光更加冷淡：“这些都是她们中大多数，拼尽一生都得不到的。”
“她们宁愿半生藏于阴暗处，挣扎求生，为得那一点光点。而你，生来就享众星拱辰之光。你可以永远优雅和高贵。”他透过谢应之的发丝，寻找那一份久违的熟悉。
谢应之很知趣，她知道池谨这番话是为的什么：“陛下既然在心里以为，臣妾不过依附家族之人。大可将臣妾放置于后宫不管不问，又或者在选秀那一天就干脆利落地撂了臣妾的牌子。”
说罢，又试探性地避开池谨的目光，面色有几分强势：“所以，陛下不也逃不过这王公贵族之间的盘根错节，逃不过皇亲国戚的掣时束缚吗？”
不知是谢应之的错觉还是烛火影绰的原因，她能感受到这个冷面人是弯了一下嘴的,“你可知深居高位的人要做什么？要去享受常人享受不到的权贵，也要承受常人承受不起的苦难和折磨。朕是如此，你也是如此。”
“即使臣妾要用下半生去侍奉从未见过面的男子又如何？臣妾愿意，不悔也不怨。谢家儿女，世世代代，向来如此。”
谢应之有些恼怒，但奈何面前是天子，“陛下这般仅凭家世门楣，便轻易断下一个人的脾气秉性，品行为人，又岂是……”
她降低了声音，不免有些心虚道：“……明理之为。”
“贵门嫡女，生便在山峰之巅，本来就是不合理的。”池谨倒也不怒，直直盯着她，硬要她说出个理来。
谢应之心里刺痛，不再越着尊卑，非要和他争出个理道：“陛下当真要怪，却不去怪这爵位世代传袭背后的风雨血泪。”
她跨向池谨，眼里尽是嘲讽，“陛下要怪，为何今日仅在此，对我一个十几年来，只于深闺闲弄花草，不听世事的女子咄咄相逼？”
谢应之步步相问，他却是哑然了。
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而她谢应之都无从知晓。
池谨思忖许久，率先开口：“你说的有理，朕方才对你说话重了些。”
谢应之一惊，没想过池谨会承认他说的话：“是臣妾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怪罪。”
“你说的没有错。”他看向谢应之，眼神复杂而深邃。“时候不早了，你睡暖阁罢。”
她倒不觉得意外，只是有些后怕今日的举动会连累她的家族，轻轻叹气应下着：“臣妾遵旨。”
夜幕深深，他侧过身看向她熟睡的面颜，思绪万千。但只一下又正过身子合上了双眼，只余满腹心绪仓皇。
醒来的时候，那人早已不在了。
谢应之早起时，小玲正从院外跑过来蹦蹦跳跳地冲她道：“娘娘！奴婢听闻谢公子已经平安回到天城了！还有的消息说谢公子治疫有功，今日朝会上或许会得好大一个封赏呢！”
“阿兄回来了啊……”许是刚睡醒，她的行为举动也并不过激，唯有那双眸浅望在台前。
谢应之摆弄着梳妆台前的首饰，想要掩盖心中的两难：“他若见着我这番模样，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喜事罢。”
她虽如此道，却在宣政殿外静候着。站在那层层叠叠的台阶之下，抬手遥望着高处被日光照得有些晃眼的巍巍宫殿。心里说不上是惴惴不安，还是喜出望外。
顷刻，宫侍拉开宣政殿的大门——
上朝的臣子三三两两走出，偶尔附耳语些什么话。
是突如其来的片刻，谢应之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自他离去，她日夜早已盼他归来万万次。
可如今当真要四目相对的了，却与离别时设想的重逢，千差万别。他好像比起离家时要清瘦许多。
往日穿着分明合身的衣衫，今日远看着已经有了几分松垮了。眼角眉梢透着些许憔悴，那隐隐的血丝是她从前素未见过的。
这四个月在洛州，他过得并不好。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直到他抬起头视线停留在谢应之身上。他打量起她一身宫装的打扮，看到她已经挽起的发髻。
怀疑，惊愕，绝望，痛苦……
这是她能从他神色中读到的所有情绪。
她本有千言万语诉说这几个月，但是所有言语悉数哽在喉头，只字难发。
他在台阶上，她在台阶下。
原本只隔十几步的台阶，却早已拉开最生疏的距离。
他做臣子。
她做后妃。
是两相望，也是远隔山岳重洋的两茫茫。
须臾，谢时临周围迎来了几位大臣，他逃离谢应之的注视，转过头换了神色，与他的几位同僚谈若自如。
是这时，池谨也走出殿外，瞧见了她。他身穿一袭金黄大袍，与谢应之对视片刻道：“你今日怎的来了？”
谢应之收起慌乱的心神，温言笑道：“臣妾估摸着陛下快下朝了，特来送些糕点。”
“谢婕妤有心了，走吧。”谢应之恭敬地随池谨离去，却是谢时临用余光轻瞟那两人。
——
“娘娘？您怎么回来了？”正在擦拭妆台的婢女冲屋外拿着食盒的女人道。
云柃踏入屋内的脚顿了一下，随后扬起一个微笑道：“陛下下朝时官员甚多，恰逢我站在远处，不巧谢婕妤也为陛下备了些吃食。”她垂眸望着手中小巧的食盒，神色却是暗淡，“这些吃食你若是不嫌弃，便和院中姐妹分了吧。”
那婢女生得不算好看，却叫人赏心悦目，她惊慌应下：“多谢娘娘相赐，只怕奴婢无福消受！”
见她要跪下的样子，云柃将食盒放在一旁伸手去扶她，眼角染上笑意：“不必多礼，这糕点也算不上多贵重，若今日是我见着陛下，想来陛下也不会在意吧。”
她始终不明白，她家娘娘长得如此勾魂，性子也比常人温顺。虽说出身差了点，也不至于当今圣上不管不顾吧，偏偏云柃不争不抢，这可怎么办好……
“娘娘，您这话可就错了。贵在心意，陛下迟早会明白只有您对他才是真心实意的！依奴婢看那谢氏不过是……媚主取宠。”
此言一出，云柃扶着她的手松了几分力度，微微斥责：“切勿在背后议论主子，谢婕妤为人清廉，断不会做出此等事。”
那婢女却不依不饶，站起身子强势着劝告道：“娘娘！那谢氏分明就是……：”
“住口！”她还未来得及说完，云柃那一向舒展的眉头却已皱起。
被呵斥的婢女只好忍着气，沉默好一会，随后跪在地下，抿抿唇道：“娘娘说的是……是冬儿多嘴了，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娘娘也不必在意。冒犯了娘娘，还请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
云柃背过她，平息了好一会，这才回过头垂下目光：“冬儿，你知我并非此意。”
良久，她只言：“你起来吧，快入冬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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