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前尘·星光
昨天实在太高兴，阿南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想要做的一件事情——打听夏桐的年龄，那日成汝询问自己过后，阿南便好奇起殿下的年纪。
夏桐五官线条柔和，圆眼睛，眼尾微微下塌，一整个纯良无害的幼态长相，夏桐的个子也比阿南要矮一些，故而阿南觉得殿下应该是年纪要比自己小的。但是夏桐待人接物所展现出来的沉稳却不像是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小少年该有的性格，再说夏桐的体态气质，身材细瘦，四肢纤长，翩翩贵公子，一颦一言皆是礼貌而冷淡，这又让阿南感觉夏桐应该和自己一般大或是比自己稍大。
对于夏桐的真实年纪，阿南实在是猜不出来了。
于是阿南大早上醒过来，昨日的激动热血冷却一些之后，就立马想起来了这件正事。
阿南翻身起床，快速的穿衣洗漱完，便急匆匆的奔去夏桐寝殿。
阿南来到夏桐寝殿之前，看到殿门紧闭，成汝和侍卫守在门口。
看这情况，阿南忙放轻脚步，低声询问成汝，“殿下还没醒么？”
见阿南终于有些礼数，成汝将阿南拉到稍远些的地方，同阿南附耳。
“自那次大皇子生辰之后，殿下身体一直不太好，虽说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但是啊，殿下一到夜里就经常头疼，已经好些天没睡个安稳觉了，唉……”
“啊？！”阿南一听这话，心里又怜又恨。
“殿下昨晚难得没有头疼，睡得很熟，我们今早不忍心叫醒他……”成汝看了一眼皱眉的阿南，还欲再说，便听道寝殿内传来殿下的轻唤，忙急匆匆应着，快步走进殿内去。
因为你前几天经常值夜班，殿下头疼得厉害只能早睡，于是殿下便嘱咐我们每日早些叫他起床。这些本要对阿南说的话，成汝只能咽进肚子了。
阿南见殿下已醒，便乖乖巧巧的立在门口，静静的等待着，脑子里思考着成汝刚才的话。
成汝看着像木头一样呆愣的阿南，内心呐喊：殿下早起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听听这个赖皮鬼的啰嗦话！可是这个人他一点都不知道殿下的苦心！成汝边给殿下穿衣边替殿下忿忿不平。
殿下为什么要让成汝叫他早起？阿南心中琢磨着……
阿南想起来自从自己跟随赵将军学武艺之后，每日回来都要跟殿下分享自己的一日见闻。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殿下总是会听的很认真，开心的事就陪着自己笑，麻烦的事就给自己出主意。
而前几日自己值夜班，夏桐总是反常早睡，然而第二天却会起的很早，陪自己吃早饭，听自己唠叨。殿下头疼了这么多日，还牺牲自己的睡眠时间来陪自己聊天。可是，自己，竟然一点没关心过殿下！
想到这些，阿南胸中情绪激荡，十分想扇自己几巴掌。同时心中又泛起酸楚，殿下怎么会这么好？自己如何值得殿下这样对待……
夏桐走殿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呆呆站立，头低着，眼眶发红的阿南。
夏桐回头问成汝：“成汝，可是你早起来批评阿南了？”
成汝脑袋上升起大大的问号，疑惑瞪眼看阿南。
阿南听到夏桐声音，从满腹的愧疚自责中回神，收拾好情绪，如平日的不正经样子一样嬉笑着给夏桐回话：“给殿下请安！与成汝无关，是被风吹的眼睛不舒服。”
“哦，是这样啊。”夏桐打量着万里无云的朗朗晴日和枝叶毫无波澜的院中绿植，轻笑。
两人同平日一般一同用早膳。
“今日你不用值班吗？”夏桐喝过一口莲子桂圆羹，问阿南。
“赵将军说我今日正午去值班便可……”阿南看了看夏桐，放下手中的糕点，补充，“还说我以后都不用值夜班了。”其实是阿南死缠烂打耍赖皮之后赵将军才答应的。
夏桐轻笑，道：“赵将军对你可真是偏心啊！”
“都是用早班换的，今天过后就要天天值早班了，中午的训练和学习时间不能少。”阿南说着就眼皮耷拉了下来，垂头丧气，叹息道，“以后都不能和殿下您一起用早膳了……”
夏桐看着阿南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很受触动，安慰道：“无事，以后你可以陪我一起用晚膳。”
“真的吗？”阿南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抬起头来。好像一个讨到吃食之后摇尾巴的小狗。
“是啊。”夏桐克制着自己心里想要揉一揉阿南头发的想法，转移话题，“你跟着赵将军习武，学到多少本事了？”
“赵将军说我剑术基础好，特地找了一位很厉害的用剑的前辈来教我”阿南的神态逐渐得意，“现在嘛，我可以说，一整个禁卫军里面，我的剑术能排前十！”
夏桐看着从摆尾小狗转为开屏孔雀的阿南，忍笑道：“不错，但还是要虚心求教，进步空间还很大。”确实很不错了，禁卫军那么多人，其中不乏武艺高强的前江湖人士，阿南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训练学习之后达到这样的水平已然证明其天分之高。
南孔雀的开屏羽毛微微收敛些许，答话：“前辈还赠了我一把佩剑，我定当虚心努力，不辜负前辈和赵将军对我的栽培，还有，殿下您的心意！”
阿南说完，郑重地向夏桐躬身拘礼。
夏桐摆摆手，用期待的眼神鼓励阿南继续说。
“和剑术相反，射箭是我最不擅长的……”说到这，阿南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点心，似是不好意思。
夏桐不说话，慢慢的吃着早餐。
阿南抹了一把脸，咽下点心，继续说。
“不动靶的成绩我倒还行，不是百发百中也能十发九中。……移动靶和骑射就太难了……十发五中……”
“射箭本就难习，慢慢来。”夏桐听阿南的声音越来说小，出声鼓励。
“嗯，知道了殿下。”
“再说说其他的项目。”
“其他的？近身搏击、马术和其他兵器的用法，这些项目我倒是还行，成绩中上水平吧。”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一定能到上等水平！”
“至于射箭……”阿南摸着下巴琢磨着，“我去跟射箭厉害的将士们讨教讨教，我就不信我搞不定了！……”
夏桐已经结束用膳，安静的等待着阿南。
面前的少年，时而欢喜得意，时而灰心低沉，时而认真严肃，每一帧的画面都是一个无比鲜活生动的少年形象。
用过早膳，阿南去军营，夏桐去书房。
……
酉时过半，夕阳氤氲，光影摇曳。
成汝端着茶盘推开书房门，折断了附在门上的一簇暖黄小花。成汝进屋，见夏桐仍在伏案写文章，桌面上放着已经写好正在晾墨的十多页书稿。
成汝在一旁轻轻的倒水沏茶。
看到夏桐写完一页纸还想继续写下一页时，成汝出声打断：“殿下，您一个中午没有休息了，先喝口茶吧。”
夏桐点头，放下笔，接过成汝递来的一盏温度适宜的清茶，轻抿一口，看着窗外的黄昏景象，若有所思。
成汝知道夏桐在想着什么，快要到晚膳时间了，某人还没回来。
忽而见窗边的光被一片阴影遮挡，阴影很快由小变大，到能看出是一个人影时，门外的不远处已传来声音。
“殿下，我回来啦！”
阿南总是这么充满活力，夏桐心里这样想着，从窗边回神。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阿南在门外轻声询问。
这个家伙，明明自己的大嗓门早已从前院传进书房里，现在到了门口却反而礼貌顾虑起来。
“进来吧。”夏桐温润的嗓音传出。
阿南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给了夏桐一个大大的笑脸，满身都是暖阳的气息。
“走吧，我们一起去用晚膳。”一见到这样的阿南，夏桐一中午积攒的困倦疲劳都被驱散了。
用晚膳期间，阿南按惯例叽叽喳喳诉说着每日见闻，夏桐依旧是一个耐心的听众。
吃过晚饭。
“阿南，一会儿我教你练习书法吧。”夏桐见时间还早，提议道。
之前给阿南请的太傅，只负责教礼仪和识字，教了半个多月，阿南去禁卫军当值之后，课业就被结束了。
本来夏桐建议阿南继续跟着太傅学习，先拒绝禁卫军的任职，但是去当差能领月俸，阿南认为自己一直吃穿用着夏桐的，受尽夏桐恩惠，十分不好意思，便执意拒绝了。
阿南一听夏桐的提议，下意识想同意，但话到嘴边，想到殿下今日已经劳累整日，改口说：“殿下，我想去御花园逛逛，来宫里这么久，我还没去过呢！您陪我去好嘛？”殿下该放松放松了。
“好。”夏桐答应。
“好耶！”阿南高兴得蹦跳，蓝眼睛像是在发光。
成汝担忧夏桐身体，忙拦住就要离去的两人，“殿下，夜里风大，我去给您拿件衣服。”说完忙跑去夏桐寝殿拿回一件厚羊绒披风。
阿南在一旁看着成汝仔细的将披风披在夏桐肩上并系紧带子，心中自愧不如，自己实在是太不仔细了！
“我们走吧。”待成汝替自己整理好衣服，夏桐见一旁的阿南脸色不时变化，出声提醒。
“是，殿下。”阿南忙回神，跟上夏桐。
吃完晚饭，天色已黑了，这个时间去御花园，看不了花鸟鱼虫，只能赏一赏明星皎月。
白日是晴天朗朗，黑夜自然也是一片晴朗的星空。阿南找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地，拉着夏桐的衣袖示意他坐下。
夏桐有些犹豫，成汝在一旁惊呼：“殿下可是皇子，怎么能做这样失礼的行为！？”
“啊？”阿南有些失望，“但是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才最好看啊！”
夏桐不忍见阿南失落，不再犹豫，拉起一截衣摆，就往草地上坐下。
阿南见殿下为了自己不顾礼数，很是感动。他激动的扑向坐在草地上的夏桐，喊着：“殿下，要躺下来看才舒服！”
阿南一个熊扑将夏桐扑倒在草地上，自己的身体整个贴在夏桐身上，两人对视。
夏桐眼神有些惊慌，眼睛里映着星光还有正在直直看着他的阿南。
阿南眼睛看着夏桐被月色映的发柔光的脸，感觉夏桐像是神明一样的圣洁，出神的望着夏桐，蓝瞳里映着白月光。
成汝在一旁着急得忙来拉阿南，惊叫，“你！你你！太无礼了！”
阿南忙回神，撑起自己的身体，翻过身，与夏桐并排躺。
理智回归，阿南发觉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放肆的事情，结巴道：“殿…殿下，抱歉……”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好意思。倒不是紧张夏桐发火，是紧张夏桐会反感自己的行为。
“无事。”听不出情绪。
两人安静的躺着，像是都在专注的观赏夜空。
阿南是不敢说话，夏桐是说不出话。
刚才阿南的动作，是夏桐长这么大以来，和旁人最亲密的接触。夏桐就好像是生来就冷淡，自幼丧母，就连皇帝和喂奶的奶妈多抱他一会儿，他都会挣扎哭喊。
和阿南的这个算不上拥抱的拥抱，在夏桐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阿南的体温，近在咫尺的脸，线条锋利的五官，干净得像是可以照进灵魂的蓝眸，这些，都让夏桐心神久久不能平静。
“以前我听说，”阿南开口打破僵局，缓缓的说，“人去世之后会归于大海，毕竟人是埋在地下的，大地连着海洋……”
夏桐转头看着阿南的侧脸，那睫毛翕动，嘴唇一张一合。
“后来我又听到一种说法，说人去世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去世的人可以天天看着那些自己始终值得牵挂的亲人，活在人世的亲人也可以夜夜与自己的至亲相见。”
“其实我之前对这两种说法的真假都不太在意，无论是去大海还是去天上，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没有牵挂的亲人，也没有人会因为我的离去而伤心思念。但是现在……”
阿南转过头，与夏桐对视。
“现在，我希望第二种说法是真的，我希望我去世后能变成一颗星星。殿下，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满眼都是真诚和郑重。
夏桐再次因为阿南失神了。
阿南说完好一会儿，夏桐才开口：“谢谢！”你以后会结婚生子，会有更值得自己的牵挂的人。这些话，夏桐没说出来。没必要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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