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阴简
一群学童围殴着一个十岁男孩,他蜷缩在地上紧紧护住腹部。
“打死他,敢偷东西!”
“对,打死他,刚才看见他怀里藏着一本书,肯定是从私塾里偷的……”
“外村来的野种,快把东西交出来……”
“喔,没爹的小乞丐,小野种,踩死你……”
……
“哼!再不交出来,我一脚踹死你,快交出来!”为首的是李镖头的儿子李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王,一把抓住田菜的头发向肩头踹了两脚,狠狠道:“最后说一遍,不交出来的话就撞碎你的头……”田菜咬紧牙关,仍旧死死抱住肚子一声不吭。
“全书哥哥,你快去救救田菜哥哥,他快被打死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焦急的趴在窗户边喊着,她是私塾先生的独女名叫周衣衣,周全书摇头晃脑有气无力的念着诗,停下叹息一声,侧头看了一眼窗外,道:“衣衣,那小乞丐偷听四五年了,隔三差五就被李勇他们取笑痛打,我又不是没劝过,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总不能每天在外面守着不让他们打吧?唉,没事的,那小子皮糙肉厚的,多少次都没死,别担心了。”周全书回头继续念书,他十四岁开始赶考科举,十年三次不第,父母亲足皆已离世,已然成了一个穷酸书生,无数次做梦当上大官娶妻生子。
一个学童高喊着跑进学堂:“快跑,先生来了,快进去……”围殴着的学生一哄而散纷纷挤了进去,开始装模作样的大声朗读起来。
周先生急忙走了过来,看着田菜趴在地上扭动身子,气愤的走进学堂坐下,拿出戒尺拍打着案桌:“你们这些熊孩子,是不是又欺负人家田菜了,快说!”学堂一片寂静,周先生扫了一眼,道:“全书,是谁欺负了田菜?”
周全书放下书,道:“我跟衣衣在里面念书,没看清楚。”周衣衣抹着眼泪:“爹,是李勇哥哥带着他们打了田菜。”周先生重重拍了桌子,众人身子一抖,李勇嗫嚅道:“他……他怀里有本书,肯定是偷了私塾的书,我是想去拿回来,田菜不给,我就轻轻的推倒他……”周先生重重的“哼”了一声,道:“轻轻的一推?我看都快打得半死了!”
“先生,我们看见了,田菜手里有书,平日里穷得要死,哪儿有钱买书啊?”
“是啊,先生,肯定来路不正……”
“对啊,先生,小乞丐穿的那么烂,不是偷的能从哪里来的呢?”
学童们三言两语的辩解着,周先生吹了一下半白的胡须:“好了,看看你们有没有丢书!”学童们检查一遍纷纷摇头,周先生道:“我们都是读书人,没有证据怎么能说人家偷东西呢?至于他有一本书,只有不是偷窃得来,就不应该无端端的打人家,要是这样我们跟强盗有什么分别?好了,开始念书,嗯,刚才先生让你们背诵的诗词学会了么?”学童们相顾无言,脸上泛起恐惧之色,周先生看了一眼漫不经心的李勇,道:“李勇,看样子你是学会了,站起来背给我们听听。”
李勇惊得一抖,伸食指指着自己:“我……我?”学童们看着李勇慌乱的深情捂嘴偷笑,李勇咬着牙:“笑什么笑,还不是你们叫我去夺书的,害得我把这事儿给忘了。”周先生将戒尺拍在桌上,道:“安静!李勇,你那么能带头,那就给同窗起个表率。”李勇慢慢站起,吱吱呜呜的挠头,用力回想之前先生教授诗词:“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
一个黑色斗篷慢慢走来,手里拿着一根漆黑木杖,木杖上头挂着一个黑筒子,黑筒子里摇晃着两只黑铁签。田菜起身拍着身上的灰尘,黑色斗篷停下瞥见田菜手里的书,微微的吐了三个字:“延寿笈。”
田菜抬头,两眼凄惨茫然,嘴角微微翘起触动了一下,感觉丝丝作疼,看着黑色斗篷的眼睛:“您认得这些字?”黑色斗篷点头,田菜眼里闪过一丝希望,道:“爷爷,你能帮田菜看看这本书吗?”
黑色斗篷看着田菜的眼睛没有应答,道:“你叫我爷爷?”田菜点头,道:“嗯,娘说了,见了长者要懂礼貌。”
黑色斗篷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田菜道:“爷爷,田菜该怎么称呼你呀?”
黑色斗篷淡淡道:“我叫饿死鬼。”田菜一怔,似乎有点儿吓到了。
饿死鬼道:“你为什么被那群孩子毒打?”
田菜望了望屋里,先生正用戒尺抽打着李勇的手掌啪啪作响,李勇在里面不停地哀嚎。
田菜回头道:“我娘经常夜里对着这本书哭,田菜和娘亲都不识字,不知道书里面写的是什么,田菜想知道娘为什么那么痛恨爹,从不准田菜问我爹是谁,说我爹是个负心人不管我们母子。娘带着我逃荒躲避兵灾,来到周家村外的破草屋与田菜相依为命,家里穷没钱念书,所以田菜经常抽空来私塾偷听,被他们抓到就是一顿毒打。”
饿死鬼微微眨眼,问道:“那你爹呢?”田菜回道:“娘说,我爹十年前去京城赶考,说好的最多三个月就回来的,可是娘亲等了十年也不见我爹回来,我娘缺药少食十天前病死了。”田菜忍不住抹着眼角的泪水。
饿死鬼抬头看了一眼私塾,问道:“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哭?”
田菜抽搐道:“娘说,田菜是个男子汉不能流泪。”
饿死鬼微微点头,挪动了一下拐杖,道:“刚才你被他们踩在地上,你为什么不叫?”
田菜抿了抿肿胀的嘴唇,看着手里的《延寿笈》,道:“以前田菜被打会叫喊救命,他们就越打越起劲儿,田菜现在不再叫喊了,这样他们打一会儿觉得无趣自然会走开的,忍一忍就好了。”
饿死鬼摸摸田菜的头,慢慢走开:“算卦,算卦……”木杖上的黑筒里的两根铁签“叮叮”作响撞了几下。田菜眨着眼睛看着铁签出神,不由自主道:“爷爷,田菜能占卜算卦么?”
饿死鬼转身回头,嘴角微微翘起:“可以,不过,你要拿你最值钱的东西跟爷爷交换才能卜卦。”田菜看看浑身上下破烂不堪,衣服上打着数不清的补丁,低头看着一双娘亲做的布鞋,右脚大拇指露了出来,田菜扭身摸了摸,看着墙角刚才被学童们踩破的竹篮子,赶忙走去提了过来,道:“爷爷,这是田菜从荒地里挖的两个芋头,田菜没值钱的东西,这本书又吃不得,这两个芋头可以换爷爷的卦吗?”
饿死鬼看了看田菜的脸,眼神充满真诚与渴求,伸出枯槁的手拿起破竹篮里的一个小芋头塞入怀里,道:“那个大的,你自己留着吃吧。”田菜欣喜的点头,饿死鬼问道:“你叫田菜?”田菜点头:“嗯。”饿死鬼看了看田菜的脸,面色淤青红肿,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淡淡道:“嗯,平凡无奇的名字。”
饿死鬼闭眼凝神稍歇,然后慢慢睁开眼睛,问道:“你要卜什么?”
田菜眨着眼睛,目光里充满着幸福,回道:“田菜想娘能活过来,能陪着田菜一起长大。”
饿死鬼道:“人之生死,自然之理也,既然已死,肉体已销亡,便无法死而复生了。”
田菜失望起来,道:“那,那我想见娘亲一面,可以吗?”饿死鬼抬头仰天,道:“若心诚,未尝不可。”
饿死鬼奇怪道:“你就卜这个?”田菜脸露悦色,重重点头。
饿死鬼无声的笑道:“世人皆贪嗔痴,追逐名利无休止,做尽不仁不义之事,而你却心性至纯,所念无他眼里只牵挂亲情。嗯,不错。”饿死鬼将木杖微微倾斜悬在田菜眼前,道:“你抽一只。”
田菜挠挠头,问道:“爷爷,田菜见别人算卦都是满满的一筒子竹签,为什么你的黑筒里只有两只黑签呀?”饿死鬼道:“一画天开,二成阴阳,三生万物,签不在多,心诚则灵,两只足矣。”田菜点头闭眼,伸手抓取一只铁签,田菜手一沉:“哎,爷爷,这个签好沉呀!”田菜睁开眼睛,心里一慌。
饿死鬼问道:“田菜,你看到是什么?”金光一闪,田菜一怔,看着铁签缓缓道:“咦,这里有一道杠,是什么意思啊?”
饿死鬼眼睛微动:“哦?给我看看,爷爷帮你解卦。”饿死鬼看着铁签,昂首望着万里晴空,思索片刻道:“田菜,你求的是上上签第一卦《丰卦》,八八六十四卦排第五十五位。”
田菜殷切的望着饿死鬼,问道:“爷爷,田菜的愿望可以实现吗?”饿死鬼将铁签递给田菜,点头道:“可以实现,不过,你要好好保管这只铁签,知道吗?”田菜开心的点头,饿死鬼叮嘱道:“要好好藏起来,不要给别人看到,她就是你娘,让别人发现了就不灵验了。”田菜道:“爷爷,田菜知道了,田菜看见铁签就是看到了娘亲。”
饿死鬼摸着田菜的前额,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认识一个叫饿死鬼的爷爷,也不要跟人说你在我这里卜卦过,明白吗?”田菜看着饿死鬼的眼睛,感觉很是亲切:“好,田菜死也不会说的。”田菜将铁签跟《延寿笈》小心翼翼的藏入怀中,饿死鬼放开手,点头道:“好孩子。”
他哪里知道,这只看似黑乎无奇的铁签是苗疆蛮族的圣物阴简,里面藏着远古仙魔仇杀的秘事,千万年来阴简经历了无尽的杀戮、爱恨情仇,即便仙界第一神器天笏也不能将其封印,得到阴简的人命不由己不能自控,一个惊天的秘密等待着他来解……
其实,饿死鬼刚才深思半晌,不知道为什么阴简圣物会选择一个平凡无奇的十岁孩童做主人,千年来饿死鬼见过无数能人异士,其中不乏一些旷世奇才,可惜没有一个人有缘抓到阴简,难道这就是天命?
大风骤起,飞沙走石,村子各个房顶的稻草吹起,椽木门窗摇晃咯吱响动不停。
饿死鬼转身抬头,只见霞光漫天,惊艳红绸遮天蔽日,一个极美的女子飘在中间,饿死鬼皱眉:“鬼见愁!”田菜昂首看去,鬼见愁邪魅一笑:“挡着我者,死。”
田菜心颤一下,从未见如此漂亮的妖魔,饿死鬼重重的将黑木杖杵入土里,道:“田菜,进去躲着,不要出来!”田菜慌忙提着破篮子躲进私塾,几个学童好奇的张望窗外,欢呼道:“好美的仙女哦!”
李勇急忙蹿到窗边:“哎……哎,起开,让我看看……”私塾先生见周遭怪异不详之兆,顿感毛骨悚然,怕是有恶事发生,忙用戒尺拍打桌子:“快回去,别看了……”
鬼见愁眼前悬浮起一块黑色半透石头,此物名摄魂石,可以吸取凡人阳气精血与魂魄,摄魂石里丝丝血红斑点如萤火冲撞,无数魂魄在里面痛苦哀嚎穿梭不停。鬼见愁张开双臂,背后飞出成千上万的血眼蝙蝠,如一阵黑色旋风飞下噬咬村民,村民惊恐万状胡乱拍打躲避血眼蝙蝠,眨眼间村民死的死伤的伤,死去的村民的魂魄阳气尽数被摄魂石吸走。饿死鬼环绕双臂出现一个大锅盖形金色防护罩,将私塾保护起来阻隔血眼蝙蝠的攻击。
鬼见愁语气带着一丝妩媚道:“一个算命斗篷敢阻挡我,今日便收了你魂魄。”鬼见愁绕动双臂舞动手掌前推,艳红的幔帐一头快速环绕旋转冲向饿死鬼,饿死鬼挥动黑木杖念咒出现道道金光顶住幔帐。两道巨力冲撞,饿死鬼皱眉被打退数步,红色幔帐被弹回,鬼见愁被冲击,在空中晃了一下,鬼见愁见摄魂石失去平衡抛出,反转飞去抓住摄魂石。
鬼见愁大怒:“好你个恶鬼,居然破了我霓裳嫁衣,哼!”鬼见愁喷出炽热烈火,饿死鬼取出黑筒里的阴简打出阵阵黑沙,四周房屋尽数被焚烧,空气中血腥味和焦糊味掺杂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鬼见愁张开双臂闭眼,身前幻出无数片月季花瓣,“嗖嗖”片片如锋刀打破饿死鬼的黑沙幕墙,冲破金色护罩,私塾房屋轰的一声坍塌,一阵风刮过,饿死鬼斗篷帽子垂落搭在后背,黑沙聚拢变成阴简飞回黑筒内,饿死鬼手持黑木杖杵落在脚前。
鬼见愁见摄魂石已经吸足阳气与魂魄,嘴角上翘:“今日时间紧迫,就不跟你这恶鬼缠斗了,青书还在家等着奴家呢,呵呵。”鬼见愁灵动的飞转身去,漫天的艳红霓裳缩小飘走。
田菜从草中爬起,摸了摸怀里的铁签跟书:“没事,没事。”刚才田菜瞥见饿死鬼用另一根铁签作法,心中一惊:爷爷没骗我,田菜肯定抽的是只灵签,娘,田菜想见你……
周衣衣趴在私塾先生身旁哭嚎:“爹,爹你醒醒啊,你怎么了……”李勇钻出杂草奔了过去,推了推私塾先生:“先生,先生,你没事吧,先生醒醒。”周先生微微睁开眼睛,伸出沾满鲜血的手臂抓住周衣衣的小手,田菜跟周全书跨着杂草与房梁来到先生身边,四人哀伤的看着私塾先生。
周先生颤抖着:“衣衣,不要哭,爹怕是……”私塾先生喘着气,李勇慌忙道:“我……我去找药来,先生你等着,我这就去家里拿。”说完,李勇站起跑了两步停下,李勇看着四周的房屋被大火焚烧,残存的几个村民在火堆里哀鸣,看着怎不教人绝望?此番情景已经没有办法施救和挽回,一切转眼间被大火焚烧殆尽,昔日美好的乡村已经面目全非……
周先生道:“爹老来得女,衣衣,你……你性格懦弱,小女子在外不逞强,不要想着给爹报仇,爹只想……只想衣衣能好好活着,有饭吃有衣服穿。那些都是法力高强的妖魔,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先生咳喘吐血,李勇抹着眼泪转身瘫坐在田菜身边。
周全书难掩哀伤,跪下:“先生,您十年来资助全书进京赶考,全书没考取到功名给您丢脸了。”周先生摇头,道:“全书,田菜,李勇,先生有一事相求……”田菜哭泣道:“先生跟李镖头带着村民把田菜的娘亲安葬了,田菜心里万分感激,一定会照顾好衣衣妹妹的,请先生放心。”周先生安详的闭眼:“好……”四人高喊着先生,阵阵狂风吹来,大火蔓延到私塾,周全书抱起周衣衣跑到刚才的空地,田菜与李勇搀扶跑了出来,此时大火已经燃烧了整个私塾,周衣衣欠着身子高呼着爹爹,周全书一不留神脱开了衣衣的手,田菜与李勇冲上去抱走周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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