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何优雅的自杀
在岳麓书院的两年时光内,皇帝陛下和副山长大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副山长大人没看出皇帝陛下的卓尔不群,皇帝陛下也没展现出高人一等的鹤立鸡群,勉勉强强挂在乙班,成绩中等,不突出,也不落后,平平凡凡。
入学时候写了一篇,皇帝陛下心有戚戚焉,觉得副山长大人有眼不识金镶玉,让一篇美赋明珠暗投之外,除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副山长大人偶尔会忘了,书院内还有这么一位背景深厚的学生。
副山长大人以文品德行评人高低,身份地位难入法眼,皇帝陛下在朱太峰心头掀不起大风浪,李元樱也完全不像当年的大唐皇帝和皇后,优秀的出类拔萃,刺头起来令人大呼头疼,除了和陈珞岩每天吵吵闹闹,李元樱的表现中规中矩,很难在千年庭院的笔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真正能在副山长大人心头留下痕迹的是,陈珞岩、何承鹏、郑成龙、诺玛这些人,就连温志谦他都记的,但是对皇帝陛下,他了解甚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所以皇帝陛下邀请副山长大人坐下来一同聊天,朱太峰倍觉头疼,皇帝陛下实在太平凡了,没啥在学术文章上独到的见解,又无令人眼前一亮的文采造诣,做得尽是些修修补补的小事,而他性格又太过耿直,不太会恭维人,大家本来又不熟,没啥聊的。
但是李元樱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倾诉,有一身的冤屈要洗刷:“副山长大人,您还记得吗?朕刚到书院,有一日下雨,陈珞岩向您揭发有人在男院、女院墙上凿洞偷看的事情,其实那是陈珞岩在偷看男院,我们都是冤枉的。还有书院厨房那一次失火事件,是陈珞岩造成的,朕只不过是凑巧路过。对了,还有那一次后山水车被毁坏的事情,是陈珞岩故意用石头去砸水车,我阻止了没成功。离开岳麓书院之时,天一阁书籍被调包摆放,也是陈珞岩这个奸佞小人所为,和朕没有任何关系。”
朱太峰点点头,喝一口茶水,附和道:“原来如此,啊,是草民错怪陛下了。”
一洗冤屈的皇帝陛下心头微微感动,抬头看到副山长大人眉宇之间的疑惑不解,心头恍然:“副山长大人,您不会都忘记了吧?”
朱太峰对视李元樱片刻:“草民年龄大了,的确有些记得不太清楚了。”
皇帝陛下都忍不住想要捂脸了,这些冤屈算是没有平冤昭雪的日子了,可悲可叹!
“咳咳咳。”朱太峰咳嗽两声,吸引了皇帝陛下注意力:“陛下若是有时间,可以去城东看望一下山长大人,近日山长大人精神状态不太好。”
“山长大人的精神状态?”李元樱疑惑了,远在岳麓书院的时候,山长大人就以心态超然、无欲无求闻名于世,如今岳麓书院集体搬入北魏,李元樱也没想着让山长大人以读书人领袖的身份去对抗南梁的圣人书院,更没想着将书院众人安插在朝廷为官,为北魏效力,只让他们好好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怎的山长大人自己的精神状态先不太好了。
朱太峰想了想措辞:“最近山长大人在研究如何优雅的自杀。”
“优雅的自杀?”李元樱更是疑惑,她向前凑了凑身子,小心翼翼问道:“山长大人是不是疯了?”
朱太峰敬重顾远长,李元樱生怕这句有些不敬的话惹恼了朱太峰,瞧瞧,皇帝陛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顾忌好多人的感受,特别是自己惹不起的,但是结果出人意料之外,朱太峰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许真的疯了。”
朱太峰认为疯了,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李元樱站起身子:“副山长大人,咱们快些去看一下山长大人吧。”
说着,她已经如风一般出了慈宁宫,朱太峰紧随其后,叮嘱道:“陛下,别忘了天一楼的事情。”
“忘不了,忘不了!”李元樱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人来到城东安置岳麓书院众人的宅子,足足十六间大宅子,前后打通,形成一座进出得当的书院,里里外外几百人,按理说应该拥挤混乱不堪,但是此时书院众人井井有条,该读书读书,该写字写字,即便争论,也是有条不紊,这离不开副山长大人多年铁血手段的磨练。
见到李元樱到来,众人起身,微微弯腰,李元樱摆摆手,眼神落在大厅中央的太师椅上,顾远长仰躺在上面,微微闭着眼睛,一手持着鹅毛扇子,一颤又一颤,满头白发配合两条白眉轻轻摇动,说不出的仙风道骨,就是这么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寻死腻活,要“优雅的自杀”。
李元樱走进大厅,冲着周梦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周梦将要说的话憋回去,心里却纳闷不已,这人是谁啊?以前见过?周梦师兄还是记不住人,只觉得皇帝陛下面熟。
“山长大人?”李元樱出声问道。
顾远长微微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李元樱,又把眼睛闭上:“哦,陛下来了啊。”
起身行礼的一点迹象都没有!完全没把皇帝陛下放在心头!对于李元樱皇帝陛下的身份,朱太峰都不得不重视,以陛下尊称,以草民自称,但是到了顾远长这里,皇帝陛下的身份反而成了累赘,皇帝陛下可以肯定,若是自己真和山长大人较真,提出见帝王必行礼的礼节,顾远长能跳脚骂人。
李元樱作为型性皇帝也不恼火:“朕听说,山长大人最近身子不太利索,特来看望一下。”
“陛下多虑了。”顾远长没精打采,懒洋洋说道:“对了,陛下您觉得如何自杀算得上优雅?”
李元樱心里一咯噔,坏了,这精神的确有问题,需要尽快治,晚了容易出人命:“呵呵,山长大人说笑了,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想着自杀,这不好。”
“哎,陛下,我也不想的,最近我一直在思索几个问题,不得其法,私以为死亡或许是一个探寻真理的途径。”顾远长说着,手里的鹅毛扇不断忽闪,还不忘提起太师椅下的酒壶喝一口酒。
李元樱开口问道:“山长大人都思索了什么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顾远长缓缓起身,眼神深邃。
李元樱有点懵,挠了挠脑袋:“山长大人就因为想不明白这几个问题,就准备自杀吗?”
“不仅仅是这几个问题,而是这几个问题背后隐藏的人生大道理。陛下,几十年前,我还是一介书生,以修身齐家平天下为己任,希望人间大同,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有衣穿,人人有书读,无处不均匀,无处不温饱,所以大唐倾灭分裂,魏梁军队分立对峙大江,我可以不顾个人安危,入两军大帐,对陈景琰,战澹台国藩,让一身修为东流,也在所不惜,那时我觉得自己的是对的。”顾远长缓缓开口说道。
“现在呢,山长大人觉得那时的所作所为不对?”李元樱问道。
“不,陛下,即便今天,我也觉得那是对的,可是其后呢,天下依旧四分,我落得一个美誉,然后呢,然后什么都没了,依旧如常。”顾远长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带有丝丝遗憾:“陛下,在岳麓书院数十年,守着雪山,我以为那是将世界带向大自由的大门,实际上那是一份桎梏,一座牢笼,毫无意义。中描述了种种,我以为那是世界本该有的样子,其实那是雾里看花的海市蜃楼,是诸葛唯我给我布下的障眼法,当他将这本书放在我的面前时,我就中了他的计了,至于修行一途,我曾经也走到过至高境界,但这不是改变世界的终极法子,哎,思索多年,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是没有出路的,只会越来越向低处走,越来越没有朝气。”
“陛下,再退一步讲,即便此时此刻,我入朝为官又能如何?只不过是对抗其他三国,为大魏博取一个一统天下的机会,日后以读书人的身份影响一下天下人的人心所向,写几篇酸腐文章,然后调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将各种利益进行从新分配,在吴昌赫留下的土地上修修补补,哪里有了灾情旱涝,就修补哪里,减免赋税,免除徭役,开垦荒田,未卜先知一般为天下将战争扼杀在摇篮之中,打造一个史书之上记载的太平盛世,日后我顾远长百年之后,青史留名,满身赞誉,令后人敬仰。”
“难道,这不好吗?”李元樱疑惑问道,这似乎就是书中所说的读书人终极理想。
“陛下,还是那一句话,这不能说不好,相反这很好,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个世界很精彩,有很多有趣的人、有趣的事,但是这个世界不对外开放,它没有行走在一条合理健康的道路上,换一句话,应该有一条路径能够从根本上改变这个世界才对,但是这一条途径隐藏太深,还没有人能够找到它。”顾远长神情有些激动:“认识世界,改造世界,从内部重构世界,这才是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情,远高于修身齐家平天下,更胜于青史留名、流芳千古。陛下,我找不到那一条途径,所以死亡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李元樱不是良好的倾听者,没这个耐心,也没有强大的逻辑思辩能力,特别是对上顾远长这种“思想者”,思路往往跟不上,顾远长已经走到了山顶,她还在山腰处徘徊,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找不到上山的路,更不要提开导山长大人,让山长大人重拾生活的信心了,相反的,她觉得山长大人选择“优雅的自杀”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应该支持和鼓励。
顾远长看着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李元樱,从新躺回到太师椅上,闭上了眼睛:“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先回吧,若是哪天听闻顾远长的死讯,麻烦陛下能准备一口棺材。”
山长大人对皇帝陛下下了逐客令。
“哦。”李元樱点了点头,起身迷迷糊糊向外走去,不知何时,陈珞岩已经站在大厅外,款款走了进来:“山长大人,我可以给您找一条改造世界的方法。”
李元樱瞪眼,陈珞岩视而不见。
顾远长缓缓起身:“殿下能找到那一条路。”
“当然,但是首先要建立一个整体框架体系,山长大人若是有时间,请准备好纸币,咱们进屋一叙。”陈珞岩开口道。
“太峰,赶快准备笔墨。”顾远长吩咐道,一伸手:“殿下请!”
陈珞岩向着里屋走去,李元樱也准备跟着进去,看你能讲出什么门门道道,陈珞岩笑着对李元樱说道:“在外面呆着吧,你应该不爱听。”
“谁稀罕!”李元樱翻着白眼,目送两人进了里屋,不多时里面传来了两人的交谈声,李元樱好奇,趴在门上偷听,听不太清楚,贴着门窗向里面看去,人影重重,不见其他。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已经西去,李元樱躺在山长大人的太师椅上,趁着午后温暖的阳光睡了一觉,睡梦中她梦见了大海蓝天,她如同一只鱼儿一般畅游其中,吱呀一声门响,她变成的鱼儿重重摔在地上。
李元樱蓦然而醒,顾远长神采奕奕从里面跑了出来,因为激动头发眉毛乱舞:“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么事情要做,哈哈。”
陈珞岩含笑望着李元樱,摊了摊手,脸色得意洋洋。
“德行!”李元樱不爽,转而问向顾远长:“山长大人,您不自杀了?”
“陛下说什么胡话呢,人生短暂,应该珍惜。”顾远长开口道,快步走出大厅:“太峰、周梦,快些准备,咱们要开始认识世界了。”
看着恨不得飞起来的顾远长,李元樱纳闷,开口问道:“陈珞岩,你给山长大人灌了什么迷糊汤?”
“没什么,我就说了一句话。”陈珞岩开口道。
“什么话,威力这么大?”李元樱更加好奇。
“哲学解决的是最根本的问题,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若想改造世界,应该从生产力入手,将科技作为第一生产力,而数学和物理是科技最基本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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