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十年前的往事儿
脑袋抵在地上的魏子峰不觉得丢人,虽然他身份显赫,父亲是当朝四大辅臣之一的魏浩坤,太皇太后也曾经破格恩赐他可以不科举,直接入朝为官,进翰林院,入职编修,成为皇家近侍。
天下的风光和恩赐,他魏子峰占了小半儿,可是面对李元昊,他真的不觉得刚刚那谄媚的两耳光和摇尾乞怜的下跪算什么丢人的事情,而这些绝对不是因为对面李元昊皇帝的身份,而是从心底的敬畏之情。
太安城不少人背后议论李元昊是绣花枕头的傀儡皇帝,还给当今天子免费赠送了一个“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呼,魏子峰身边的权贵公子对此更是乐此不疲,以调侃宫内的皇帝陛下为乐,似乎如此这般能凸显自我胆气和不凡命格,他虽然没有阻止,义正言辞站在李元昊这边,但是也从来没有出言不逊,刻意诋毁皇帝陛下。
因为他犹然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儿,当时天下大乱,人心惶惶,那时的皇宫远不是如今这般高门危墙,规矩森严,特别是南梁和西楚先后立国,匈奴大军南下之后,更是将整个太安城笼罩在一片诡谲的阴云之中,齐聚了四大辅臣、三大守将的皇宫如同隐藏在浓雾之中,扑朔迷离,看不清历史走向,金銮殿上的龙椅似乎谁都有机会坐上去,魏子峰便是那时跟随父亲魏浩坤进了皇宫。
为了躲避南梁、西楚的暗杀,不仅皇家,许多前朝遗老、文武大臣也住进了皇宫,赵督领的御猫和楚人凤的人屠称号,便是在和南梁、西楚的刺客斡旋中而来,两人不仅对外手段残忍,而且对内施压更是血腥,极近疯魔的赵督领尤甚,不知枉杀了多少无辜人。
那时魏子峰也住在皇宫,和父亲住在皇宫偏北钟粹宫,钟粹宫南面便是承乾宫,住着如今的长江南线大将澹台国藩,东面景和宫住着如今的国丈辅臣苏克沙苏尚书,身份尊贵可见一般。魏子峰那时不过十四,性格顽皮,胆子极大,拿着一把短剑在皇宫内玩耍,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魏子峰极其不喜欢太过俊美的李元昊,眉宇间的秀气遮盖住了男孩应该有的刚毅,而且身上的衣衫太过肥大了些,不熨帖,爬树必定很不方便。
比起以上,最让魏子峰不爽的是,李元昊坐在高高的宫殿围栏上,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儿歌,声音不好听,断断续续。魏子峰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孩子,所以看到一板一眼做事儿的孩子,心里的某根弦就被触动一下,忍不住上去戳一下。虽然知道李元昊的身份,但是如今的天下谁做主都不知道,管你是谁。悄悄从背后接近李元昊,魏子峰的厌恶之情更浓,李元昊不仅在唱儿歌,而且在低声抽泣,时不时用肥大的袖子擦擦眼泪。
他觉得天下男孩子的脸都让这个准皇帝给丢尽了,竟然还哭,猛地从背后跳出来,魏子峰大吼一声:“杀!”,一下抽出手中的短剑,虚空刺了出去。他想要吓唬一下李元昊,却不曾想李元昊的反应超乎他的想象,不作丝毫停顿,纵然一跃,他竟然抱着孩子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那围栏好歹有三丈多高,看着吓人,魏子峰忙向前去,附身看下,李元昊咕噜噜跌倒在地,为了不摔到手里的孩子,他尽量身体后仰,噗通一声仰面跌倒,哎呦一声痛呼,眼泪不自觉又流了出来,半晌,李元昊从地上爬起来,先认真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孩子,安然无恙,微微放心,眉头一皱,才发现手掌已经血肉模糊,抬头望向高处的魏子峰,眼神淡淡的。
魏子峰一看对方没事儿,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顽皮的性格又涌了上来:“你看什么!一个爱哭鬼,真丢我们男子汉的脸!”李元昊没有答话,转身走了。
这种示弱的行为,让魏子峰更是看不起李元昊,他以为以李元昊孱弱的性格肯定会告到太皇太后那里去,那又如何?你们李家能不能继续坐龙椅还要仰仗着我们魏家,即使告到老祖宗那里去,太皇太后也不会苛责于我,只会指责你李元昊不识大体,何况真到了那时候,我魏子峰肯定不承认发生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皇宫内一直风平浪静,一点风波都没起,魏子峰心里冷哼,竟然连告状的胆子都没有,真是一个熊包,李元昊性格太过懦弱仁善,是个绣花枕头懦夫,太平盛世当个守家皇帝还好,逢乱世,他不行。而且更让他骄傲的是,以后李元昊见到他总是躲得远远的,绕道走。
一股脑将事情抛到脑后,魏子峰依旧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小男子汉。
魏子峰听闻皇宫西北角的英华殿时常闹鬼,很诡异,经常有鬼魂出没,离地三尺,漂浮前行,英华殿前面的枯井中藏着淹死鬼,前面的竹林里,住着吊死鬼,每逢深夜就会出来吃人,被人说的神乎其神。咽了咽吐沫,他决定深夜亲自探访一下神秘的英华殿,看一看是否真如传闻那般,英华殿闹鬼。
等到月黑风高的晚上,魏子峰举着明灭不定的灯笼,沿着皇宫高大的城墙向着英华殿摸去,树叶沙沙声不断,月亮躲进云彩中,破败不堪的门窗四面通风,幽深漆黑的英华殿如同张开的大口一般,魏子峰既害怕又兴奋,身后似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猛然回头,竹林清幽,竹影窸窣,哪里有什么人。
摸了摸腰间的短刀,魏子峰壮了壮胆子,一步一脚印向着英华殿走去,短短几十步的距离,让他浑身汗水,扶着枯井的井沿坐下,魏子峰长长呼出一口气。
突然之间,一个黑影从竹林深处窜了出来,魏子峰还没来得及呼喊,一条黑色的布袋已经罩在他的脑袋上,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在魏子峰胸前,魏子峰吃力不住,仰面倒入井中。魏子峰急中生智,下落过程中,双手死死抓住井沿儿,不让自己落入枯井中。
从竹林中窜出来的吊死鬼静默两个呼吸时间,伸手去掰魏子峰的手指头儿,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吊死鬼的力气很小,魏子峰手脚并用,想要从枯井中爬出来,想和我斗,你这吊死鬼还早着呢。
“啊!”一声惨叫,魏子峰一万个万万都想不到,对方竟然用嘴咬,下嘴极狠。
噗通一声,魏子峰跌入枯井,说是枯井,其实井中有水,没腰高,吃了几口井中枯水,魏子峰费力站起身来,抹了抹脸面。
此时,月亮从云彩中冒出脑袋,射入井中,和月亮一起,竹林中的吊死鬼冒出头来,静静的望着井底的魏子峰。
魏子峰抬头,看到头顶的人眼睛很亮,即使在黑夜,也格外明亮:“你知道我是谁吗?赶快把我拉上去,不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头顶的人一动不动,静静的望着,这份安静让魏子峰格外恼火,一通恶毒咒骂抒发一下心中愤慨,可是对方就是不说话,纹丝不动,如同一座雕塑。
恼火过后,魏子峰被凉水浸泡,浑身一颤,鼻涕流出来,他开始说好话,示弱恭维,拿着财富名利威逼利诱,但是冒出的脑袋安静异常,除了静静看之外,魏子峰知道对方也在听,不过恐怖的是对方竟然一动不动,他似乎还从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默然的平静。
魏子峰开始害怕了,双手扶着冰冷井壁向上爬,井壁湿滑,毫无用处,他开始嚎啕大哭,哭求上面的人将他拉上去,无论他的声音多么凄惨,哭声多么悲痛,井沿上方的人就是一动不动。
魏子峰的鼻涕和眼泪没有换来对方的怜悯,寒冷中,他越发觉得无助,黑漆漆的井壁上似乎下一刻便要伸出无数双手将他拉入无边的黑暗中。
半晌儿,月亮再次藏入云彩,那一颗脑袋也没入黑暗,魏子峰以为对方走了,不消一刻,一块石头突然遮盖了枯井,外面的光一丝不透,完全遮挡,本就漆黑的枯井内更加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魏子峰想要大哭,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来。
“哇,哇,哇......”几声孩子的哭声传入井底,随后魏子峰听到那几句熟悉的儿歌声;“好宝宝,坐轿轿,手里抱着个肉宝宝......”
李元昊!魏子峰确认那黑影是李元昊,怎么可能?!那个爱哭鬼怎么有这种胆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朦朦胧胧之中,已经昏迷的魏子峰被人从枯井中救了出来,身体虚脱的他似乎听到了李元昊的声音,一颗心猛然一跳,又昏死过去。
后来,魏子峰知道是李元昊告诉皇城司自己被困在枯井中,太皇太后做主,当着四大辅臣和三大将军的面,让魏子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魏子峰壮着胆子想要只认李元昊,一抬头才发现站在宫殿深处、毫不起眼的李元昊抱着孩子,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嘴角带着莫名笑意。
浑身一颤,哪日深夜的恐怖再次溢满心头,魏子峰撒了谎,说是自己贪玩不小心掉进枯井里的,事情不了了之。
自那之后,魏子峰心中落下了病根,见到李元昊远远躲开绕道走,不敢一人走夜路,天黑之后时常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自己,比起这些后遗症,更让魏子峰胆战心惊的是他越是回味那一夜的事情,越发觉得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首先,李元昊怎么知道他去了英华殿,难道那时孤立无援的李元昊派探子跟踪他,显然不可能,所以真相是李元昊已经暗地里监视他好多天了,每一次不期而遇的绕道走都是李元昊假装示弱和精确踩点。
其次,将他引入英华殿的那些谣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却在那个节骨眼出现,这些谣传是谁编纂出来的,又是谁散播出去的,而且极为巧妙的抓住了魏子峰好奇心重的特点,拿捏的恰到好处,丝毫不差,若是其他胆小的孩子说不定就被吓怕了,关于淹死鬼和吊死鬼的传闻如同钩子一般深深吸引了魏子峰。
魏子峰深思熟虑了很多年,所有的源头都指向了李元昊。
最后,李元昊那个嘘声的动作和嘴角的微笑,如同烙印一般印在他的脑海中,多年之后的今天,他回想起来,极为有信心的确定,李元昊的那个嘘声和微笑不是做给他看的,而是做给太皇太后、四大辅臣和三大守将看的,他在向着朝廷最有权威的八个人阐述一个事实,我,李元昊,不是你们口中说的懦夫,你们要的阴狠和计谋,我有,你所希望看到的果敢和隐忍,我也有。
再回想起那日,自己离开时,宫殿内的八个人似乎都意味深长的笑着点点头,即便是自己的父亲魏浩坤也是不住点头。
所以今日,魏子峰知道楼上客人是皇帝陛下的时候,他很没有风度的自扇耳光、谄媚下跪,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降身份。
如今朝堂边关已经将皇帝陛下架空,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傀儡皇帝,但是魏子峰总觉得,即使山穷水尽、腹背受敌,被天下人调侃,被世人讽刺,被所有人不看好,当今的天子陛下李元昊也能给你折腾出一幅柳暗花明的壮丽画卷来,至于怎么做,两年前被一个女子深深伤过的他哪里知道。
(咱们皇帝陛下的性格丰满了吗?这都是契机和伏笔,都是以后的契机和伏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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