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万仞川

　　喝过了清粥，李无攸嘱咐阮为去收拾行囊，自己则端坐在大雄宝殿之顶，嗅着残存余香，迎着丝丝冷风，有些难得的放松。这段时间为难民一案操心劳神，现得知真相，尽管无法替死去的难民报仇伸冤，可马牧之的得力帮凶田振龙已死，也算是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了。
　　李无攸跳下殿顶，朝着无心大师打坐的偏殿行去。他是第一次听闻大师的法号，以熊正恒的口气判断，大师并非逃世修禅的普通野僧，而是受戒于佛门正统，传承的亦是纯正的佛家绝学。何故至此，与破寺残烛共寂寥，想来也有不能言语的苦衷。
　　大门吱呀作响，李无攸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虔诚而庄重。
　　无心法师依旧一身老旧的灰色僧衣，面朝着墙壁上篆刻的一个鎏金佛字，埋头打坐。
　　“小施主气血之盛、筋骨之强实乃罕见，我虽用至阳之力为你压下了阴寒至极的尸气，却无法帮你彻底祛除。现观你面色红润，脉流舒畅，已是无碍了。”老僧并未回头，却如亲眼所见，缓缓说道。
　　“小时候顽皮，经常磕碰的头破血流，却总是比其他孩子好的快些，爷爷说我这是野出来的好底子”李无攸轻声说道。
　　“施主何时离开龙蛇镇？”
　　“大师知道我要走了？”
　　“你又不是和尚，迟早要走的。”
　　“可能明天就要离开了。”
　　“哦。”
　　李无攸有些吞吐：“我还是想与大师道声谢。”
　　预料之中的没有下文，李无攸望着无心大师的背影，双手合十，低头行礼后，转身离去。
　　关门时突然听见大师说道“你不在时，博胜坊有人来过。”李无攸眉梢一挑，他与王寰之约在帮其赢得赌魁之时便已两清，他们这时候又来作甚？
　　李无攸返回难民们的住所，一番询问后得知，果然有来自博胜坊的两人借以他朋友的身份来看望过难民，并让他们转交给自己一个檀盒。
　　李无攸打开檀盒，里面装着一枚铸造精美的青金奖章，这是赌魁应得的。况且，听阮为说过，一两青金能值十两黄金，倘若日后行走江湖，真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境地，这玩意还能来场江湖救急。
　　李无攸偷偷瞥了眼阮为，见他没往这边瞧，赶忙装入衣中。要是被那小子瞧见，以他那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性子，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典当如此贵重的宝贝。
　　拿走奖章后，盒底竟还有一封手书。李无攸慢慢打开，纸上字迹老成却笔锋凌厉，应该是王寰亲笔，只不过越往后看去，李无攸的面色愈冷。
　　信上所言，李无攸是王家得以再次中兴的大恩人，既然他不在乎黄白俗物，那么这枚本就是属于他的奖章一定要收下。另外，王家正值荣辱攸关的重要时节，正是用贤之际，希望李无攸能屈尊就卑，为王家效力。彼时，无论李无攸有何要求，王家都会举全族之力满足。最后写道，无论李无攸答应与否，王家都会信守承诺，对寺中难民多加照拂。
　　其中，“多加照拂”四字用墨格外浓重，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无攸收起手书，尽量摆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气定神闲，路过阮为身边时，李无攸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收拾好东西别到处乱跑，趁天气明媚，我先出去走走，你乖乖等我回来。”
　　“嗯”，阮为吱了一声，便继续整理行囊。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不敢贸然跟随李无攸了，生怕自己再次成了拖累。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龙蛇镇一月有余了，李无攸晒着阳光漫步在热闹的巷头。他很喜欢这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喜欢这里林林种种的人们，就像喜欢赵家村一样。他在小摊上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香甜可口，味道不比村里种的胡萝卜差。
　　博胜坊今天并未开张营业，门前待客的阵容却比以往更加隆重。
　　“李公子，爷爷已在内院等候你多时了”，换了件束身长衣的樱桃小姐望着信步而至的李无攸开口说道。
　　“他知道我要来？”
　　“只要你看了那封信，必然会来。”樱桃小姐顿了顿，“他说的。”
　　李无攸吃完了最后一颗糖葫芦，轻笑点头，率先踏门而入。不管你王寰存了什么心思，我走之前绝对会断了你任何念想。
　　身后的樱桃小姐望着这个熟悉却从未了解过的少年眼神复杂。
　　行至内院深处，道路愈发曲折，山水相依，石林互峙，到终点处，只见一方长宽均不过半丈的水潭。潭中清荷白蕊，几尾锦鲤拥簇而眠，无波也无澜。
　　“李公子，请跳下去。”
　　“***”，李无攸在心中爆了句粗口，你他娘的是不是觉得长的好看，就能把我当傻子玩了。只是他面对美女，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文雅，缓缓开口：“樱桃姑娘，这不妥吧？”
　　“李公子误会了，眼见不一定当真，你脚边的水潭其实别有洞天，你下去就知道了。”樱桃姑娘解释道。
　　李无攸悠悠说道：“要不你先给做个示范？”
　　樱桃小姐双眼一白，这也太没有绅士风度了，无奈摇头道：“爷爷只允许你一个人进去。”
　　“这恐怕~啊。”
　　李无攸话音未落，就被樱桃姑娘身侧的随从一脚踢了下去。樱桃小姐有些诧异地望着那名随从，那精瘦汉子也不怯场，大大咧咧道：“小姐，这小子走了狗屎运能被老爷相中，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他还在这里嫌这道那地聒噪个没完，小的实在看不下去了。”
　　“就是，敢让小姐以身试水，太他妈欠揍了。”
　　“哎，刘三，小姐面前不可粗俗，不过那玩意儿确实贱的很。”
　　其余侍从许是都看不过眼了，纷纷吐槽。
　　也是，该让那小子吃点苦头，若他真如爷爷计划的那样，成了自己的如意郎君，那么此时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难道还指望婚后河东狮吼吗？她可是要做一心辅佐郎君的贤妻良母。想到这，樱桃小姐扑哧一笑，两个酒窝梨花般绽开，众随从看到此景，一时都痴了。
　　被踢入水潭的李无攸揉了揉吃痛的屁股，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竟无半点水渍，所在之地也非水潭深处，而是一处幽谷。他抬头向上望去，见天水同色，云鱼共处，想必那方清潭只是这方洞天入口的障眼法罢了。
　　李无攸伫立在谷口，只见谷壁两侧沟壑成林，只草不生。其中一面谷壁上刻就三个大字，笔走龙蛇，似携重重天雷于上，气焰盎然，——万仞川。
　　“万仞川”，李无攸默念了句谷名，顺路而行。越往深处，空中阴云越密，雷声越紧。
　　“你终于来了”，王寰的声音如同醒雷传入耳中。
　　李无攸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坦阔之地，地面呈褐蓝之色，上以八卦之位分布着八座丈高石峰。八座石峰并非笔直，而是互成倾角，指向谷心。谷心处是一棵断裂的赤红巨树，王寰便是坐在树桩上与自己侃侃而谈。
　　“既然来了，就说明你选择了加入王家。”
　　“错了，在下只是不耻您老的手段，来此就是想问个清楚，绝无加入你王家之意。”
　　王寰轻笑一声：“这番话你稍后便会悔于出口。知道我为何选择了你吗？”
　　李无攸不去理会自作多情的王寰，暗自盘算着怎样将其置于死地。不是他李无攸狼心狗肺，是王寰此人太过出尔反尔，阴险狡诈。李无攸不想受人摆弄，倘若王寰真不愿放他一条生路，他便不得不来场鱼死网破。
　　“你资质上佳，心智尚可，样貌也算周正，不论家室，勉强能配得上王樱。将来我退居幕后，重振万壑谷正统，总需要有人来操持台面上的事宜，王樱一个女孩子家就别抛头露面了。”王寰拂须悠然道。
　　“死老头，你可真会夸人，没一句中听的”李无攸腹诽道，却还是竭力配合着王寰的自吹自擂，心想“我看你能吹到何种地步。”
　　王寰见李无攸有些发呆，以为他被万壑谷的名头震慑，笑着说道：“你有此反应也算正常，万壑谷毕竟是如今位居四山十二门中下六门的小西天的宗源，所修《清微丹法》在几百年前曾被誉为是能比肩上古七门之一的紫微天宫的不传之法《道法会元》的雷法正道。小西天能有如今局面，也只不过是掌握了《清微丹法》的几页残篇而已。”
　　李无攸听的津津有味，虽然小西天、万壑谷、上古七门啥的他一概不知，但总觉得王寰所吹很厉害的样子。
　　“你可知我与万壑谷的关系？”
　　“不知。”
　　“那是自然，若我的身份这么容易被人识破，早被小西天的那帮贼人剁上千回百回了。”
　　“呃，那你这多次一问是耍猴呢？”李无攸真想过去狠狠地给那老不死一个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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