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涩味糖果【1】
涩味糖果
【1】
安森拿着他视为珍宝的照相机，站在租来的房子的天台上，通过照相机的镜头，看着楼下的风景。
高楼大厦，人群在马路上，川流不息。顶着为生活忙碌奔波的焦虑脸的上班族，一脸信赖望着妈妈的孩子，得知自己患了不治之症的老人，恋爱中眼中只有彼此的情侣。男女老少，悲喜不同。
站在那么高那么远的地方，是不可能看到那么多神情详细面孔的，然而通过镜头看世界，已经是安森的职业病。他希望着自己能用一张照片打动人心。
“摄影和音乐、绘画、电影一样，是一门艺术。”安森一边按下照相机的快门，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好的摄影作品，能和世界名画一样成为艺术珍宝，流传于世。”
他拍下一些不知道取名为何的照片，一张张凝神翻看，觉得不好的便点击删除，随后来到客厅，一脸成就感地看着贴满自己拍摄的照片的墙壁。
抬头瞥见墙上挂钟，安森想起来今天还有任务。
“不好，快迟到了！”他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年轻摄影者安森的梦想，是拍出一百张改变世界历史瞬间的照片，举办展览，出版成册，成为留名历史的摄影家。此刻他抱着相机包，奔跑着出门，在楼梯上一路小跑。
因为贫穷接拍一些商业活谋生，虽然不是喜欢的活儿，但搞艺术的前提是吃饱饭，最好的话还能存下积蓄。
单反穷三代，摄影毁一生。贫穷的摄影师自嘲。
等坐上出租车，确认不会迟到太晚，安森才松了一口气。
的士司机非常健谈，从天气谈到安森工作，在司机师傅连连夸赞“摄影啊，很棒啊”之下，他腼腆笑笑。
路边是热闹的商场大楼，电子屏幕上放着小女孩拍摄的糖果广告，安森的双眼从之前毫不在意的眯起，到聚精会神之后的眼前一亮。
正好遇上红灯，师傅慢慢把车停住，安森于是能在红灯期间，把屏幕上的小女孩看得更清楚。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11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屏幕上甜甜笑着。她穿着公主裙，在五彩缤纷的糖果屋里，宛如迪士尼动画里的女主人公一样，卡通的小动物们开心地围着她唱歌跳舞。
小公主手捧一把糖果，满脸欢喜地笑道：“来和我一起，加入五彩缤纷的糖果世界吧。”
说实话，安森并不喜欢这个小女孩过于甜腻的笑容，童星也好，娱乐圈也好，都不是他喜欢的。
这太商业——怀抱艺术家梦想的安森排斥这样的圈子。但今天的工作，正是帮这小女孩拍一套写真。
绿灯亮起，安森将视线收回。
【2】
安森来到女孩家的豪宅前，世上真有如此好运之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无需为生活奔波，也无需在意金钱，有钱人的梦想轻而易举，没钱的人实现梦想难如登天。
安森有时联想到自身，时常觉得命运不济，他拼搏了很多年，依然没有什么大成就，劝他放弃的父母一直等着他回家结婚生子，问他这个相机能否养活自己和将来的妻儿。
按响门铃后，女仆打开了大铁门，引导他去见今天的女主角。
小女孩如他所想的那样充满蜜糖的气息，双眼清澈明亮，同时带着小女生特有的娇气。
他要帮她拍一套写真。
镜头下的小女孩自带模特天赋和光芒，不需要指导，她便能毫不羞涩摆出很pose，展现她特有的青春活力和童年纯真。
即便安森之前对这份工作有些抵触，但到了这儿之后，也很快投入状态，并且用镜头去发现和展现她的美好。
笑容，动作，不故作时的自然的表情，安森捕捉着它们，使小女孩变成了比真人更可人的小天使。他更喜欢小女孩展现她符合年纪的纯真，而不是电视上那个努力长大的童星。
女孩是热情的，张扬的，不露怯地展现她所有的可爱迷人，仿佛无声地言语：“你看，我多可爱，你看，我很纯真，要喜欢我哦，我是一个值得喜欢的人哦。”
毫不在意地表达她想要获得的爱和喜欢。
而安森，他是内敛的，沉默的，被动的，一直期待被别人认可，却不会主动展现自己，他唯一展现自己的方法就是他的摄影和照片。
即便被前辈几次指出“没必要畏畏缩缩，自信一点”，对他而言依旧是件难事。
休息期间，小女孩笑着问安森：“大哥哥，我漂亮吗？”
“恩。”安森点点头，并不想过多理会她，只顾着摆弄手上的相机。就算面前是年龄比他小很多的女孩子，然她毫不掩饰绽放的自信和“想要被引起注意”的用意，让他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之前也接过类似的商业活儿，给颐指气使的童星拍过写真，受到过轻蔑，也被否定过能力，还得赔着笑脸，不愉快的回忆让他对面前的小女孩也带着疏离心。
“哥哥是摄影家？你看上去好敬业呢。”小女孩继续问。
安森忽然两眼放光，一脸骄傲笑着说：“恩！”
“摄影就是把生活瞬间的事，永久地记录下来，”安森说，“我的目标是拍出100张改变历史瞬间的照片，但100张照片里能有1张具有历史意义，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事了。”提到摄影的事，安森变得话多起来，也更愿意展现他的友好。
“那，怎样才能判断出那张照片有没有历史意义呢？哥哥拍过有历史意义的照片吗？”小女孩问。
“当下怎么能判断呢？”安森答，“历史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也许我现在拍的觉得该扔掉的废片，在十年二十年甚至七十年后，忽然成为了很宝贵的作品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他忽然十分欣慰，现在没有实现的梦想，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变成现实。即便那时我已经老去也没有关系。
【3】
“我能想到的历史，是教科书，”小女孩眨着说，“还有电视上放的那些战争片，古装片，现代片，科幻片，他们都在打来打去。”
安森被她盯着有些窘迫，但随即又出于职业病地觉得，面前的可真是个小美人儿。小小年纪尚且如此，长大一定能成为很棒的模特。
“你想成为时尚模特吗？”安森忽然问。
“时尚模特？”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其实我更想当电影演员。大哥哥呢，你想当什么？”随后又没来得及等安森回答，她又道：“大哥哥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想当的那种人了吗？我一直都想早点长大，长大了就能成为心中想成为的人了。”
“说来惭愧啊，”面对小女孩清澈且真诚的眼神，安森忽然之前浮躁的自己实在不堪，“我并没有成为想成为的那类人。”
“一度我想去当战地摄影师，”安森说，“可到了那里之后才知道，我比自己想得要懦弱，我的大腿受过伤，我在那时很怕死掉，所以回来了，拍一些商业照片赚钱。”
“那就不要拍打仗的照片了，”小女孩说，“奥黛丽赫本拿到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对我来讲也是重要的历史啊。”
“你喜欢奥黛丽赫本？”安森问。
“恩，我的梦想是成为电影女明星，我知道很多很有名的女演员。”小女孩甜甜地说，“我看过奥斯卡百年记录的一些照片，对我而言那也是历史，电影的历史。”
安森忽然觉得这个小女孩没有他原先想的那样肤浅。
“抱歉。”他为自己的愚昧道歉。
小女孩不解，安森不介意，觉得她的不解恰到好处。
“我叫‘乔琪’。”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大哥哥，你叫‘安森’对吗？”
“嗯。”安森点头，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今天的工作我很认真哦，所以，我当然知道摄影师是哪位。”她绽放笑颜。
“是这样啊。”安森又一次在心里道歉，他记住了乔琪的脸，但没有去看她的名字。
助手这时过来招呼：“安森，道具准备好了，可以开始拍了吗？”
“来了。”安森笑着，眼中露出光芒。
这次他带着更大的热情和认真，帮乔琪拍了很多照片。
工作结束的时候，乔琪送了安森一大盒糖果：“我家里是做糖果的，这是给你辛苦工作的谢礼。”
“哪里需要这么客气，”安森忙连连摆手，“我都这么大了，早已过了吃糖果的年纪。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是我家做的糖果哦，大哥哥一定要收下。”乔琪执意。
“哎……”他有点为难，但又不忍接受女孩的好意，“谢谢你。”
乔琪向他挥手：“大哥哥，再见。”
“再见。”安森舒心地笑着。今日的工作他很高兴，见到的不是个她上只会在广告商嘟嘴扮萌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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