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烟火事【2】

墙壁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楚蓉蓉也能清晰地听到，她带着小小的鄙夷“切”了一声，真土，她想，随即又羡慕起别人家的孩子想要什么大人就买什么，自己却不能拥有这样的幸运。

        电脑重启后登上□□，对话框跳出，暗恋已久的男生问，有没有帮他转交情书。

        楚蓉蓉在屏幕前惊慌失措了一下，回复他“目前没有，会找一个好的时机给她的，放心”。

        对方的感激只增加了她的失落，楚蓉蓉从书包里找出喜欢的男生写给自己好友的情书，四方的信封在手上翻来翻去，心想他会在里面写些怎样的话语。

        她想得太出神，直至妈妈推门而入，慌乱之余那封信也跌落在地上，楚妈妈动作更快，在她伸手之前就已经将信拿在了手上，皱眉瞥了女儿一眼后眼看就要拆开。

        “别！那是同学让我转交给别人的！”楚蓉蓉吓得叫起来。

        楚母扫描仪一样的目光略过女儿，确认没有说谎之后才把信还回，附加了一句“你可不要和那些女生一样啊。”

        和她们一样有什么不好？楚蓉蓉心里不满妈妈说话时的语气。

        众星拱月一般的闪亮焦点，因为好看的外表各方面都能获得加分，周末被安排地满满当当，到哪里都能扬起明媚的脸，相比之下成绩这种事情完全可以被摆放到一边。长相平平的楚蓉蓉真是羡慕死了那样的女生。

        “周末的时候去看看你外公吧。”楚妈妈道。

        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脸，想到那些讨厌的痘痘，少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想出门。

        “他可疼你了，小时候经常买玩具和零食给你，乖，听话，跟妈妈一起去啊，你外公现在啊……”

        眼看妈妈又要将说了又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楚蓉蓉立刻点了点头将话题打断：“知道了，你继续去打牌吧。”

        □□又“滴滴滴”地叫了起来，拜托转交情书的男生问：“你说，她会喜欢我这样的类型吗？”

        这话自然也被楚母看到，她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才高一呢，这个年纪懂个屁的喜欢！”

        “妈！”楚蓉蓉不满。

        “好好好，我出去，你们这帮小鬼呀！”楚母笑着摇摇头，“浪费时间，呵呵真是浪费时间。”

        门关上后，楚蓉蓉心里不平了好长时间。你们这些大人才什么都不懂呢！少女情怀，青春萌动，喜欢的人喜欢上自己的好友，烦恼和忧伤，这些在大人眼里竟然只是“浪费时间”？她撅起嘴。

        对方是暗恋了很久的人，她很想和他多聊一会儿，却又不知说什么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男生接着说了句“我打游戏去啦”，她讪讪地面对电脑，将之前写到一半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逐字删除，改成简单明了的“好，你去吧”。

        现在的低落，在妈妈眼里却是浪费时间。

        楚蓉蓉觉得有点委屈。

        大人们总说在学校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在意，可是学校里要在意的事情多了去了。与人相处的方法、不被讨厌的秘诀，节食美白别班的男生，这些话题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成绩。不想成为被排挤的“异类”，就得在小团体里努力跻身，高中校园生活呵……

        这些大人们都不会理解。

        越想越觉得代沟无法逾越。

        “哎！”她叹了一声气。

        【4】

        周末的时候去外公家，小小的屋子里聚了不少人，众人避了避身让楚蓉蓉过去，她见到病床上瘦骨嶙峋的外公，惊吓的神情不容许理智将它隐藏。

        因为生病的缘故，外公更加显得憔悴了，脸上是可怕的黑与红，白和粉，柔和的强烈的交织在一起，好像殡仪馆里化好的不自然的妆，可怕中又带点滑稽。

        他已经无法正常呼吸，只能努力喘气，发出坏掉的风箱一样的声音，“呼啦呼啦呼啦”。

        老人身上有类似泥土的味道，稍微走近就想让人捂住鼻子。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身子骨，要不是头部偶尔动一下，简直让人怀疑是个次品的蜡像，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快要化去，熔成一滩腐朽的黑色液体。

        他想欢迎外甥女的到来，努力做出一个笑容，却只让人感到由衷的恐怖。

        楚蓉蓉震惊，印象里外公能徒手将三颗核桃在掌心捏碎，他的房间里有哑铃和拉力器，他穿着一身休闲服在公园里和人打太极；他浸着杨梅烧酒，饭前总要喝上一碗；他骑着自行车带她去西湖玩，三潭印月边插腰笑得豪气。

        小时候连伙伴都要夸“你外公长得真帅呀”，然后她一脸的骄傲，可是现在却成了这幅样子。

        “老”和“病”联手，成了绞刑时的绳索，凌迟时的细刀，像所有酷刑里慢慢折磨死人的刑具，将老人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生命，变得痛苦而漫长。

        她忽然一阵心酸，抽了抽鼻子，眼圈一红：“外公，你会好的。”

        年迈的老人眼中流露出欣慰，那一抹慈祥让她差点掉泪。

        回去之后楚妈妈叹气：“你说你外公，现在连自己起身都不行，手和脚都使不上力，这万一瘫痪了可怎么办。”

        楚蓉蓉对于瘫痪的印象只有“身残志坚张海迪”，心想又不是车祸和意外，怎么会瘫痪呢？对于妈妈的担忧，只觉得是杞人忧天。

        然而三天之后得到消息，外公果真瘫了。

        【5】

        三个儿女商量着怎么是好，又分配了轮流照顾的任务，楚蓉蓉有时会陪妈妈一起去，这次去的时候，她在那里遇见了表妹张馨。

        表妹在亲戚中的评价并不是很好，“小孩子就那么心思复杂”、“自私冷漠”、“一点礼貌都不懂”等等，就连她的妈妈也曾悄悄对她说过“和你表妹不要太近”。

        楚蓉蓉看一眼神情有着不合年龄世故的张馨，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表妹瞥她一眼后，漠然地走出屋内。

        楚妈妈和外婆暂时出去了，外公正在睡觉，也许是忽然感到孤单，楚蓉蓉也跟了她出去。两人又对视笑了一下，就在她想着怎样展开话题的时候，表妹说话了。

        “无意义。”张馨背靠在墙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我真不知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瘫痪后每天就这么躺着，什么也做不了，还要麻烦别人服侍，宁可死了。”

        “不孝顺！”楚蓉蓉脱口而出。

        表妹惊讶，随后笑了：“我是说‘如果换成我的话’，”眨了眨眼睛后哼出一声，原先淡淡的表情有了转变，“我就是这么没有孝心怎么了？也不想想从小他们是怎样看我的！”

        她的话里带着几分利落的快意，句末的时候露出一丝蜇人的狠。

        “我家里的事，早就被你们当佐料一样在饭桌上抖了又抖吧，我妈妈的，还有那个荒唐父亲的。”张馨瞟一眼表姐。

        被说得太准，反倒连回避目光的反应也来不及做出，楚蓉蓉无话可说。

        表妹家里的事情，确实不断被亲戚邻里们作为家庭伦理剧的反面教材提起，一人说一句能凑成一本书。

        很小的时候，张馨的妈妈就抛下家里出走了，许是受不了丈夫的喝酒赌博不务正业，又许是外面有了男人，也或者是因为姓张的外面有了相好的——关于原因各家有各家的版本，在相互的交流中不断被塑造得有声有色。

        “你长大可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哦！”，说着这样话的亲戚，微笑着似乎是想把年幼的张馨拉到这个大家族的阵营，表现出他们对幼小孩子的关爱和谆谆教导。

        直至张馨逐渐长大，随着年龄的增长读懂了那些“关怀”下的揶揄和嘲讽，瘦小的肩膀颤抖着，忽然对整个家族都怀满了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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