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中之土，泥上之花【1】
【0】
也许我该为阿谦没有继续走上童星之路这件事负责任。
【1】
8岁那年阿谦拍过童装和果奶的广告，之后陆续有照片登在杂志，大受欢迎，11岁那年他被大牌电视剧制作人看中，出演了10集少年时的男主人公，该剧获得了颇高的收视率，叫做“晋谦”的小少年顿时红遍全国。
他本就因长相俊秀而受欢迎，在电视形象的帮助下更是拥有了空前规模的粉丝数量，导致我到他家里教他功课，第二天会在上学路上遇到深色不善的各色女生，在得知我是长他三岁、与他一起长大的“夕姐姐”后，她们又立刻转变态度，自来熟地贴近。
“对不起呀夕姐姐，”他总是一副愧疚的模样，然后拿来大堆慰问品，巧克力蛋糕曲奇等各色零食，不乏各种我只在大厦见过却买不起的高级货。
我收到他的第一件礼物条价格不菲的蕾丝花边裙，他拍童装广告后，厂家送了很多漂亮衣服，晋妈妈给所有邻居家的孩子都送了一件，那裙子我向往已久，大厦专卖店门口哭了一个小时妈妈也没答应买下。接过时我高兴又嫉妒，还带着自卑。
“我也要拍广告！我也要很多好看的衣服！”我在家里哭闹的样子幸亏没被外人看到，现在想来，简直是奇耻大辱。
后来我又收到很多他代言的果奶和饮料，母亲自知无功不受禄，总是想方设法还人情，但家境并不富裕，只好在别的地方努力帮忙，例如，当他的家教。
“小夕你也是，阿谦一定落下了不少功课，你要好好学习，然后去帮他。”妈妈这样嘱托我。
我点了点头，小小年纪开始当起了他的家教。
【2】
阿谦成绩中等，成为童星后忙于一些娱乐圈的事，有时还要和妈妈参加一些宴会和社会活动，成绩便落下了，我着急万分，而他毫不在意。
他在我讲题的时候岔开话题，说夕姐姐，成绩根本不能代表什么，我不想解数学题和化学方程式，以后我要当影视歌三栖明星……
他话没有说完，我忽然一阵伤感，眼泪无声落下，他慌乱无主地呆住，我手中的笔啪嗒掉在地上，然后伏在桌上发出了细碎的呜咽。
“那我该怎么办呢？”紧咬牙关，这句话还是冲了出来。
“夕姐姐？”阿谦顿时手足无措，“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他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最近为高考压力大到伤感，但阿谦不会懂得，他才初三，又怎么懂这些？他刚才还在夸夸其谈学习成绩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也讨厌数学，不喜欢背公式，可为了能被阿谦的妈妈夸奖一直硬着头皮撑下去，强迫症到不准自己有一道题解不出。阿谦的妈妈，是一位高傲的妇人，她不喜欢我这样的“平民”，她不喜欢我那接地气到让她觉得市侩的妈妈，可阿谦喜欢我，她才喜欢我。
阿谦对我敏感的内心一无所知，对我辅导他功课是为了报恩的心情并不知晓，我不喜欢亏欠人情，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去弥补。可他现在说，读书不重要。
然后呢？我伤感的是什么？我想留在他家中。
这里有柔软的沙发明亮的厅堂，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和美味糖果，保姆会在中途端来刚烤好的苹果派，和我家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尽管会因为不自在而缩手缩脚，自卑和羡慕让我蜷缩在书房一角不敢擅自走动，可是，我依旧留恋。
一年又一年，我习惯了来这里为阿谦补习功课，每天放学后两个小时的辅导，是我最期盼到来的时光。
如果阿谦不想念书，我再也不能来这里，也没有理由呆在这闪耀的少年身边。
如果阿谦不想念书，他会成为和我越远越远的人，他会变得和我轻视的人一样，什么都不明白，却夸夸其谈读书无用的人了。
我身处在成绩最好的高中，争夺着全校前十的名额，每一天每一天都在为了学习拼命，可我一直守护的少年，说，读书一点都没用，因为他是童星，他有更多选择和更宽广的路。哎，我叹气，暗自嘲笑自己失态，又在隐隐担忧我和他越走越远。
“夕姐姐？”他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我抽泣了很久，红肿了眼睛，平息情绪之后，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我最近压力很大，失态了。学习是件有趣的事，阿谦这么聪明，努力下一定可以提高名次的，成绩好的话伯母也会开心，所以，”我望着他，“请不要说那种任性话了好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夕姐姐，我以后不乱说话了。”
我有些安心，但脸还是涨得通红，更加卖力地给他划重点讲题，因为心虚不敢再去看他。
我是那么脆弱又卑微，羡慕着他拥有的一切，也被他的耀眼灼伤着，同时也在担忧他会不会变得肤浅又虚荣。娱乐圈啊……原谅我的偏见，我觉得那不适合本该学习的未成年。
“夕姐姐，”他问，“你的高中好不好考？”
“很难，”我答，“录取分数一年比一年高，阿谦想来吗？”
他点了点头。
“加油，考中了你会收到更多夸赞的，智慧和貌美并存的少年，你演的角色不就是那样吗？”
“嗯！”这个小男生连连点头，甚至开心地哼起歌来。
【3】
有很多剧组联系到晋妈妈，希望阿谦能客串甚至主演，聪慧的妇人婉言谢绝了。
“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被这一时的鲜花和掌声迷惑，他还小，身为母亲我要保护他，让他像其他孩子一样健康成长，等他长大后，再去走自己选择的道路。”她的仪态和声音因为太美而显得不真实，妈妈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的小把戏。
“说的好听，心里狡猾着呢。她呀，不脚踏实地，只想踩在云端上。”母亲不屑道，“跟你爸一个德行。”因为提到父亲的缘故她语气里带上了怨恨，“小夕你可不能跟他们一样，要好好念书，考上名牌大学，找份好工作，妈妈就心满意足了。”
我“哦”了一声继续埋头看书，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别的事。
晋妈妈的房间我去过一次，墙壁上贴满了她的照片，书架上全部都是厚厚的相簿。
“我妈妈最爱拍照了，别人都说她有明星气质，”阿谦告诉我，“她以前的梦想是当电影明星呢。”
就算他不讲我也猜到了，在阿谦没有成名前，大家条件都差不多，会过日子的主妇们为如何省下更多生活费而绞尽脑汁，晋妈妈却仿佛仙女一样不理凡间琐事，穿着最新款的衣服用着最好的化妆品，仪态举止也极力模仿电视里的贵族小姐，高傲得不屑与平凡妇人为伍。
有人对此十分看不惯：“她老公一个月工资她一礼拜就能挥霍干净，知道她家每天都吃什么吗？青菜和豆腐乳，一点油水也没有，可怜了阿谦，这么不为家里着想的女人我真没见过！这样下去一定要离婚的，你看着好了。”
那话果然应验，气愤的晋叔叔宁可净身出户，也不要维持这可恨的婚姻，要不是她抱着阿谦说不把儿子给她就从河里跳下去，估计阿谦早被父亲带走。
“阿姨把梦想加到了你的身上，你……不觉得辛苦吗？”去他家里的时候，我悄悄问。
“我喜欢当明星的感觉，”少年扬起自信的微笑，一会儿又显得不甘心，“她帮我推掉了所有通告，本来我还想接很多活的呢！”
“红得太迅速会让你迷失方向，”我淡淡道，“就连我也感觉出来，你变得急功近利。那个曾经和你一起合作过的舟行，最近不就有负面新闻吗？”
“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些了吧。”阿谦调整好表情，用一个标志性的微笑面对我，“夕姐姐，你教我做题。”
这样的笑容我很熟悉，也很陌生，自我印象里，阿谦从成为童星开始，就用这样的笑容面对镜头，面对粉丝，如今，他用这样的笑容面对我。
他很帅，很暖，明媚灿烂，但我并不会觉得开心和花痴。
即便阿谦觉得我们并不会走散走远，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友和联盟，甚至小时候一起玩过的家家酒游戏里，我是他非娶不可的尊贵的公主，可现实永远不是童话。
他说的娱乐圈新闻我不感兴趣，我做的一本又一本的习题集让他觉得“你好厉害”之外，别无它用。
他走他的明星路，我拼我的学习，我如今备战高考，大学毕业后找工作，就是这样被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一生。
而阿谦，他比我有更大的选择余地。
我自认为比他年长，比他更知晓世俗是什么，即便我们有过指天对月的发誓，若他是明星而我是普通人，我们还是会走远。首当其冲就是因为，阿谦的妈妈并不喜欢我。
美丽的妇人喜欢对自己的人脉有利的同样是童星出生的星二代，时荧羽。而我，不止资质平平，家庭生活水平奔不了小康，还会让她想起曾经和一些市侩妇人共住一栋公寓楼的落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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