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婚事
许其琛是北朝的永安伯爵,因开朝时先祖兴办书院,整肃科举有功,开朝皇帝便授予永安伯爵之位,家族子弟时常于国子监和翰林院任职。
可惜百年风华逐渐消弭,子孙并未有先祖这般建树,亦没有错处,只能借着爵位传授来勉强维持昔日高门风华,于上京城中谋个朝廷的一官半职。
却说,十七年前的平康之乱让上京皇宫沦陷,各大世家皇族纷纷逃亡。
逃亡路上,许其琛体弱力竭倒在半路上,幸得怀南娘子相救,便打算纳她为妾报答。
不料战乱平定,许其琛竟将已有身孕的怀南娘子送到天宁山村,没多久许明奚也出生了,落在他名下的户籍,可自那以后,对这母女不管不顾整整十七年。
如今将她抓回,是为给自己嫡女替嫁,嫁给北朝的天策上将,沈淮宁。
父亲沈敬臣原是成宁侯府的庶子,不招人待见,可不料他小小年纪,便偷偷跑去改名换姓地参军,凭借着多年厮杀拼命,军功显赫,更是十七年前平定战乱的主将。
儿子沈淮宁更甚,自幼随父参军,建立成宁军,一举歼灭突厥引以为傲的皇城大军,十七岁被皇帝封为天策上将,这是开朝以来第二个得此封号之人,权势远远超过本家的成宁侯府。
可惜天妒英才,因三年前战役败北,沈敬臣战死沙场,沈淮宁也身受重伤,双腿落下残疾,曾经的天之骄子跌落尘泥,在成宁侯府度过残生,又有谁会在乎他的死活。
更不会有人在意谁嫁给他
许其琛母亲与成宁侯府的老太太是挚友世交,觉着投缘便给子孙定下了娃娃亲,当时许其琛也还未有子嗣,所以也只说了未来的嫡长女。
如今沈淮宁失势,许其琛不想自家真嫡女跳入火坑,便推了她这个一面都未见过的庶女出去,以出生体弱养在老家的名义让她回来成亲,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说辞。
来龙去秒了解清楚,许明奚怔然地待在原处,抱膝缩成一团,浑身冷得发颤。
末了,她颤声问道:“所以,伯爵大人为了将我抓来,就在天宁山村放了把火,才”
“胡说!”
许其琛厉喝应着,吓得她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许其琛轻抚着心口,尝试顺着气息,捻好衣裳又回到正襟危坐的模样。
“那些小厮去到天宁山村时已经开始起火,本伯才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抓你这个小丫头。”
“那我娘呢?”
此话一出,许其琛顿时愣住,扫了眼守在庭院的小厮,摆了摆手。
小厮得令,从外头抬着担架进来,上面躺着的是一位身体冰凉的女子,苍白无血色,头发有些微乱,木簪束着发髻,可也依稀瞧见生前的风华所在。
“阿娘”
许明奚爬过去,面容悲戚,却还是忍不住整理怀南娘子鬓间的碎发。
这一幕落在许其琛眼里,并不为所动,撇过头去,冷声道:“看在她孕有一女,你也要准备出嫁为永安伯府尽忠尽孝的份上,本伯会找个风水好的山头安葬你娘。”
“你!”
压根没有顾及她们意见,只是在居高临下地下达指令,十七年来弃之如敝履,这时有用了又将其抓回。
饶是平日再温顺可欺的性子如今到这地步也会愤慨不平,可抬眸望着周围,侍女小厮都默默地看着,低眉顺眼,阴阴沉寂,没来由的恐惧害怕顿时侵袭全身。
她忍不住抱紧娘亲几分,熟悉的药香萦绕在侧,让她多了几分心安。
许其琛冷哼一声,看着这对母女相似的容貌,轻哂一笑,攥紧了拳头。
待他想摆手让人抬下去时,回廊尽头传来声声轻唤。
“官人,都这么晚了还在操劳?”
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精贵打扮的妇人自回廊疾步而来,身披彩霞云锦斗篷,一袭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以赤金宝钗点缀,稀稀落落的步摇不停晃动,举止张扬,慌乱未止,与这身雍容华贵的衣裳倒是多了几分违和。
待行至祠堂前,她亲昵地往许其琛身上靠。
来者便是许其琛的正室,永安伯府夫人,秦令仪。
“这一整天都不见你人,去哪了!”
许其琛冷声问着,可见不吃她这一套。
秦令仪一怔,眼神慌乱地往别处瞥,搪塞道:“去宝方斋我们蓁儿买些好看的首饰。”
说罢,转眸看向许明奚,勾了下唇,心道:“看来就是这丫头给蓁儿替嫁,果然和她娘长得一脸狐媚样”
奈何等她定晴一看,目光落在许明奚怀中之人,吓得连连往后退,指着喊道:
“许其琛,你怎么!怎么连死人也都带回家,还不快”
“夫人!”
话还未说完,就有一小厮从月洞门跑来,神色慌忙。
“没看见我正和伯爷说话,你居然敢插嘴!”
这话吓得在场侍女小厮纷纷跪下,颔首低眉,却也是熟练得很。
来的小厮也应声跪下,拱手行礼道:“小的该死,夫人,伯爷,我们在门外抓到个一直跟踪我们的女子,是跟着抓来的姑娘,特来此禀报。”
许明奚心一沉,跟着她来的,难不成
许其琛恹恹地抬眼,挥了挥手示意带进来。
伴随着声声拳打脚踢,女子叫唤响起。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坏蛋!信不信我去报官给青天大老爷让他们来抓你!明奚!明奚!”
再清楚不过,这是杨碧桃一路偷偷从天宁山村跟着来这的。
许明奚:“快放开她!”
许其琛敛眉微蹙,鄙夷地看了眼杨碧桃,便示意他们放开。
随即手覆在身后,微微挑起下颚。
“行了,把那女人抬走,别在这晦气。”
一声令下,小厮应声上前,欲抬起担架。
“等等!”
许明奚立刻护在怀南娘子身上,不让他们抬走,连着一头雾水的杨碧桃也跟着护在身前,赶小厮远离点。
许其琛自太师椅起身,走下台阶来,“许明奚,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这婚事都必须成,你!必须嫁!”
许明奚看了眼身旁的怀南娘子,眼底涌现复杂之色,似是笃定了什么。
她起身走去,到许其琛面前。
尽管已过四十,许其琛的身量仍是比她高大许多,加上多年浸润上京高门的肃穆威仪,如今在她一个山村长大的小丫头面前,亦是压迫袭来。
许明奚咽了下喉咙,敛容屏气。
“您说这婚约定的是永安伯府的嫡长女?在众人面前,我是您的嫡长女?”
许其琛心下一沉,“嗯?”
这臭丫头又想干什么
“若我是嫡长女,那我的母亲也应该是嫡母,这位夫人,应该是继室。”
此话一出,秦令仪顿时目眦欲裂,欲上前打她,嘶喊道:“你这野丫头,竟然敢在这胡说八道”
“难不成夫人舍得让自己女儿嫁吗?”
话音刚落,秦令仪的手止住,许明奚只觉一阵风拂过,掌心近在咫尺。
几乎同时,两人都似是压着口气,微不可见地,面颊的皱纹微微颤着,正等着她还想要说些什么。
许明奚面色不平不淡,向他们福了福,沉声道:“此事想必外人不会得知,如果我出嫁,不小心让成宁侯府的人知道我只是养在山村的庶女,非嫡亲长女,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还会得罪侯府的人,现在我只是山村里的小丫头,二位想除掉我另寻他人再简单不过,可这户籍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言下之意,正中许其琛下怀,如果不是他实在没法子了,大可找个守规矩的适龄女子假装嫡长女嫁过去,可如今偏偏被许明奚句句说中。
许明奚眸光凛然,压住颤抖的手,继而道:“我的诉求很简单,让我的母亲入许家祖坟,写进族谱,于这祠堂有神主牌一位,享香火长信灯供奉,而不是,成为某个山头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这个请求,您应还是不应,父亲大人。”
徐徐道来,字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几乎用尽她所有的气力。
杨碧桃微张着嘴,左右瞧着这一幕,空气几乎凝滞下来。
“你!你这以下犯上的死丫头!”
秦令仪气得直发抖,二话不说地要去打他,却被许其琛一把拦下。
他的目光落在许明奚上,寡淡素雅的面容和怀南娘子如出一辙,稚气凛去,却见眼底不容置喙的决绝。
仅此一眼,许其琛下意识地逃开眼神,似乎回想到什么,指着她颤声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你娘一样,一样的,一样的”
伴随一声冷哼,他拉着秦令仪,甩袖而去。
一路上,秦令仪打着他的手背,嘶喊道:“许其琛,看你干的好事,当年我进门时你竟然没说这事,要不是因为蓁儿要找人替嫁,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瞒着我!”
忽地,许其琛回头眼刀飞过,她也只好隐隐忍下,余光一瞥,落在庭院这对孤苦母女身上,不由得握紧手中沾血的玉戒,内里的飘花黯然失色,她的眼底漫上凛冽的血光。
许明奚,定不会让你好过!
这厢院子茶花初开,细雪打落。
见小厮侍女散去,许明奚一时脱了力跪倒在地上。
杨碧桃跑上去扶着她,眼泛小星星。
“明奚,你也太厉害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
“吓!”许明奚一哆嗦,蜷缩成一团,愣愣地看着杨碧桃,梨花带雨般,“吓死我了!刚刚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要死定了”
杨碧桃咧嘴一笑,没轻没重地一拍她的背,“嘿!我就说你能行的,软柿子现在都变硬了啦!以后我看还有谁敢”
听着她的侃侃而谈,许明奚看向一旁的南娘子,从怀中取出素帕替她擦拭着面上的灰渍,重新梳好发髻。
杨碧桃顿时止住了话语,安静下来,默默地帮南娘子理好衣襟前的雪渍。
许明奚早就看过南娘子身上并无外伤,确是多年积劳成疾,油尽灯枯而去。
她之前听过,那次战乱逃亡中,怀南娘子心口中了箭伤,落下了病根,后来难产生下了她,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多年来都为了抚养许明奚苦苦支撑着,气血虚亏,终有撑不住的一日。
“奚儿,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亦或是能治百病,解百毒,所以,你要记住,人终有离去的一日,可也得留下些什么,而你,就是为娘最值得留在世间的。”
以往的叮咛幽幽回荡在脑海里,许明奚向母亲拜了三拜,纵使多年看淡,村里有人离世,无力回天之时她也只能说着“节哀顺变”,可如今她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泪自眼尾落下,化成细线的泪珠滴落在雪地上。
她压着哭腔,跪伏在雪地上,哑声道:
“奚儿,拜别母亲。”
雪花飘零,荡着梅花枝跃到她的睫毛上,似是抚慰。
成宁侯府,松别馆。
阳光熹微,初雪融化,雪水顺着瓦砾流落,坠到廊檐下,滴滴答答地。
伴随着风势渐起,青铃叮当作响,拉回梦中人的思绪。
沈淮宁微微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扶着床沿起身,腹部的伤口仍扯着疼。
不多时,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待他应声,一位穿着窄袖劲装的男子推门而入,手里捧着汤药麻布还有一堆瓶瓶罐罐的药,想来是给他换药的。
“将军,您醒了!昨晚去寻您可是吓死属下了。”
袁青木说着,捯饬着药碗,打算替他换药。
沈淮宁揉了揉额间,记忆渐渐回笼。
昨晚在山间醒来,才发现自己这从里到外都换了身衣服,连伤口都缝好了上药,不仅如此,身旁似乎还放着十分贴心的一吊钱和干粮。
思及此,他冷哼一声,心道:“这丫头居然敢拿针扎我,还敢!嘶!”
袁青木取下原有的麻布,不小心扯到缝合的线,奈何等他仔细一看,这缝合手法娴熟利落,忍不住问道:“将军,这线缝的如此细心周到,该不会是”
沈淮宁一时语塞,睨了他一眼,吓得袁青木乖乖噤声,不敢多问。
他接过里衣,垂下眸子落在这伤口上,的确是比军中军医要细致利落许多。
思及此,余光一瞥,落到木施上,正挂着他昨晚回来的衣裳。
许是村民的旧衣,面料几乎洗得发白,还有些大块的补丁,可唯有那件小小的湖蓝斗篷,夹杂其中,沾染尘泥血渍,似有似无地,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他忽然回想到,那小姑娘被这斗篷紧紧裹着,蹲在地上抱膝,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成一团。
沈淮宁敛回神色,将这些不属于他的思绪丢开,起身披上自己黑狐玄金长袍,说道:“此次我还是来晚了一步,那个军中的师爷已经死了,长公主还特意埋伏了人在那等我!”
袁青木低眉,不免忧思,“将军,世人都觉着,三年前卫副将通敌叛国,害成宁军几乎覆灭一事,证据确凿,如今想再翻案,这长公主”
“那又如何。”沈淮宁剑眉微蹙,坐到轮椅上,“英魂含冤,实乃可恨,当年背叛成宁军之人,我必定要将其寻出,否则,死不瞑目。”
袁青木长舒一气,只好拉下木施上的衣裳,跟着上去。
奈何沈淮宁将前苑的门一开,入眼却是红彤彤的红灯喜字布置。
“这是怎么回事?”
袁青木紧跟着上来,面露难色,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将军,我忘了和您说,老夫人在您小时候给指了门亲事,下个月就要娶人家姑娘进门了。”
沈淮宁稍愣,随即轻点着扶手,眉眼闪过一丝戏谑,淡笑道:“这老太太还真是锲而不舍地送人进来,以前是通房,现在又变成正房娘子了,看来,又有好戏看了”
袁青木扯了下嘴角,估计已猜到七八分。
沈淮宁说着,转着轮椅欲往外走,余光却瞧见了袁青木手上的衣裳。
袁青木反应过来,“将军,这些一看就是村民的旧衣,还弄得这么脏,属下这就把它们丢掉。”
“等等。”
沈淮宁喊住了他,又觉着不太妥,敛过神去,冷声道:“那件湖蓝的斗篷让人洗干净送回屋里。”
丢下这句话,他就甩袖而去。
袁青木讷讷地待在原地,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抽出斗篷打眼一看,顿时神色大变。
“这斗篷!难不成是女子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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