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9章 神终死!
告别董汉山,陈四痒一众,沈卓独自走在怀中市,人影绰绰,半天见不到一个踪迹的所谓商业街。
这个点,还没正式进入休息的阶段。
但,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尘沙,加上怀中市,人口本就在少数,偌大的商业街,竟然只有沈卓一人。
昏黄的灯光,在冷风的吹拂之下,唯有落叶在其跟前轻舞。
茫茫然四顾。
萧条,悲壮,一股肃杀之气。
沈卓双手负后,慢慢悠悠的踩着布满尘埃的市道上,独自前行,时而原地驻足观望,时而加快步伐。
这段时间因为身体抱恙,阿刁,曹英几乎形影不离,就怕自己中途会出了什么茬子,这会儿能独处,确实很难得。
远处的汽笛声,还在半空呜咽,只是早已看不清踪迹了。
沈卓抬头,蒙蒙月光里,一棵桃花,从隔壁屋舍探出头来,正好覆盖住,近前的一根灯柱。
光影迷离,忽明忽暗,只不过,淡淡桃香,还是那么的令人心神愉悦。
此年今日,你在想着谁?
沈卓簇起眉梢,嘴角泛起一抹弧度,强颜欢笑!!!
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家小素容,最最喜欢的花,除了向阳而开,生生不息的大向日葵,就是桃花了。
同样忘不了,那年,笑容里露出两颗小虎牙,随手摇落一树桃花的年轻小姑娘!!!
“我应该很快,就去陪你?!”沈卓抬头,静静凝望着,头顶如磨盘大的月亮。
天上人间。
他在茫茫人间,爱的人,挂念的人,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人,则在天上。
天上有月,有风,有琼楼玉宇,想必,也应该有自家小素容,最喜欢的桃花,以及大向日葵!
人,有时候不能闲下来。
一旦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情绪不稳定。
这会儿正式送别董汉山,夏冬兰夫妻,近段时日,应该没什么事做的沈卓,走在回返路上,竟然看见了素容。
“素容?”
沈卓低声喊了句。
她在风中回头,还和当年一样,穿着简约但不简单的服侍,耳畔,还恰到好处的别了一枚桃花。
她还在风中冲自己笑,随着嘴角的弧线,小幅度上扬,逐渐露出两颗,可可爱爱的小虎牙。
她背着上学时代的书包,左右手小心翼翼的扣紧书包带,头发则梳成了两根,大大的粗粗的麻花辫。
“少卿?”
冥冥之中,沈卓似乎听到,她在呼喊着自己。
并冲自己努力的挥挥手,容颜清澈,一跺脚,一抬头,应该很想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碍于羞涩,始终没有动。
这么多年。
他征战北疆,从未和兄弟袍泽们提及,自己在家乡,有个很喜欢很喜欢,也希望能与她共白头的年轻姑娘。
他始终,将她放在心里,偶尔想念了,便写一封信,从北到南,从鹅毛大雪的地方,一路送抵艳阳高照的杭城。
不与人提及……
反倒不是害怕其他人惦记着自己的小素容。
他想默默努力,迅速成长,等到真正光芒万丈的那一刻,告诉世人,告诉这个时代,他的正王妃,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的愿望很少,却很大。
其中一件,就是为素容披霞衣,戴凤冠,然后,在自己和她,最风华正茂之年,结为夫妻。
如今,一切成空!
沈卓站在昏黄路灯下,目光温柔的凝望着,站在二十米开外,始终笑脸对着自己的纳兰素容。
一眼万年!
怎么看都看不够。
许久,沈卓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如皎月,然后伸手,一步迈出,试图靠近,试图拥抱自家的小素容。
一粒白色的,透明状,细小到几乎不可见的物体,落入沈卓摊开的掌心间。
冰凉于一刹那,接触肌肤,然后彻底融化,消失不见。
沈卓茫然抬头,先前尘沙肆意的商业街,竟然下起了雪,断断续续,沉沉浮浮,越来越大。
这一幕,让沈卓彻底醒神。
他眯起眼,再看向路灯去的方向,终于怅然若失,随之一道饱含各种情绪的叹气声,从耳边响起。
素容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鹅毛大雪,在头顶盘旋。
原来只是自己过于思念,从而产生幻象,素容离开多年,又岂会平白无故的复活?
这茫茫尘世间,并没有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若是有,他沈卓这种层次的人,又岂能不知?
家里的老人说过,这雪,并非一定要在冬天才会出现,比如回春雪,六月雪,以及常见的十二月鹅毛大雪。
新春之后,天气越来越暖和。
田野里的庄稼,街道边的鲜花,均在阳光的洗礼之下,茁壮成长,生生不息,一派勃勃向上的现象。
这个阶段,谁会想到,远在南方的热带区域,竟然也能下一场回春雪。
比不上,大雪域飞毛般的程度,也没有那么冰凉,探出手,落花接触温度,转眼就不见了。
嘶嘶!
沈卓站在风雪中,本就修长笔挺的身姿,在灯光的映衬下,越来越模糊。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沈卓呢喃自语,笑容凄凄惨惨戚戚,与谁共白头?又最想与谁共白头?
沈卓心知肚明!!!
曾经以为共白头,是一件于他这位北天王而言,很容易很容易的事情,如今,竟遥不可及,耗尽一生努力,依旧遥不可及!!!
风越来越大,乱雪迷人眼。
这么多年,他在大雪域生活,每天早起按时推开窗,见到的第一面,永远是漫天大雪,见怪不怪了。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过,哪怕一次,认认真真的赏雪。
杭城相对偏热,每逢冬季,但凡有人提及今年可能会下雪,就会引起无数人的期待和兴奋。
最终,冬天都离开了,雪还没来!
沈卓默默前行,找到一处闲置的长凳,然后坐下,抬起头,任由风雪,在自己的脸上吹拂而过。
今天终于做了一笔大买卖的赵柱,正在自家院子里休息,想着明天,赶早出摊,顺带去给儿子上上坟。
他常年靠兜售沈三郎的画册营生,虽是小本生意,但养活自己这一张嘴,绰绰有余,生意好了还能结余。
赵柱静静发着呆,准备歇息一会儿,便去睡觉!
岂料,这夜色笼罩的怀中,突然下起了茫茫大雪。
赵柱在怀中市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回春雪,以往都在书里看过,却从未经历。
他探出手,眉梢锁起,这雪一旦成了规模,怕是明天,又没什么人出门了,不出门,就注定了生意惨淡。
一位年轻人,推开了家门。
突如其来。
猝不及防,也让赵柱倍感吃惊,朦胧夜色里,赵柱依稀见着,有一张年轻的脸,在静静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
是白天,在商业街拐角处,短暂碰头的年轻人,应该在外面走了许久,又没带伞,头上,身上全是风雪。
“你……”赵柱张张嘴,有点恍惚,有点茫然,也有点不知所措。
他啊,从年轻人离开的时候,便猜到了前者的真实身份,本以为,仅仅是萍水相逢,从今往后,再也见不着面了。
怎料,这位人间王者,竟然亲自来家里。
赵柱搓搓手,露出短暂的不知所措的笑容,也没主动寒暄,然后立即起身,拿来的隔壁的小马扎,示意沈卓坐下。
因为临时下雪,寻常衣物根本没办法御寒。
赵柱又匆匆忙忙端来火盆,打火,点燃,添加炭柴,动作一气呵成。
沈卓全程默不作声的望着,等明火在眼前扑闪,终于拿出双手,就着近在眼前的炭火取暖。
这个过程,无论是沈卓,还是赵柱,都没吱声。
他们像是认识很多年,彼此都熟悉透了的好朋友,故此不需要太多交流,又像是,这孤独的深夜里,两个同病相怜的孤独的人抱团取暖。
赵柱没询问沈卓,怎么就知道他住在这儿。
沈卓同样没问,深夜有陌生人拜访,赵柱难道就不警惕,又或者好奇?
“我在大雪域的时候,也见过这东西,听闻,在这玩意旁边,放点红薯,等烤熟了,味道贼香?”沈卓呢喃自语。
赵柱心里咯噔一声,虽然自己猜测的**不离十了,可等到沈卓亲口承认,还是被震惊了一下。
沉默良久,赵柱哈哈笑道,“在我们这儿,红薯都是用来喂猪的。”
可能是想开个玩笑,活跃活跃气氛,以免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会尴尬,只是,话说完了,又觉得不妥。
赵柱使劲搓着布满老茧的手,神色拘谨也显得处处不自在。
“家里就你一个?”沈卓抬起头,左右观望,家徒四壁空空荡荡,少了点生活的气息,一眼可见的冷清。
赵柱点点头,“是的哩。”
“老伴死的早,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这些年拉扯他长大,属实不容易。”赵柱叹气,大抵是过往的艰难岁月,在内心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逢提及,都会感慨万千。
不过,老人的脸色,很快笑逐颜开,他继续道,“不过这孩子争气,没给老头子丢脸,就是……”
若是不阵亡,多好?
很小没了娘亲疼爱,在缺失了一半母爱的家庭里艰难长大,好不容易能独立,能自力更生了,想着日子总算越过越好。
那段时间,赵柱感觉自己走路,都能堂堂正正的挺直腰杆了,毕竟儿子大了,能独挡一面了,能不开心吗?
岂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人生三大悲,儿子占了一,他占了两。
沈卓拍拍赵柱的肩膀,以作安慰,这位独自生活,余生已剩不多的老人,问他,继续活着有什么意义?
赵柱自己,应该心知肚明。
“看开了许多,人生悲欢离合什么的,挺正常的。”赵柱摆摆手,想着,有朋自远方来,理应招待。
可惜,这家里太穷了,连个看的顺眼,体面的茶杯都没有。
最后犹犹豫豫,唯有硬着头皮,拿起一只大白碗,给沈卓倒了碗热百开。
沈卓笑笑,“多谢。”
“嗯嗯。”赵柱笑,心里一直念叨着,不嫌弃就好,不嫌弃就好。
沈卓指了指堂屋背后的唯一物件,明知故问道,“给自己准备的?”
赵柱并未回头去看,而是默默点头,毕竟,堂屋里,就摆了唯一的一样东西,不能是它,还是什么?
寿材!
说的直白点,是一口棺材,选用是最劣等的材质,表层发干,应该存了不少年头,积的灰尘不少。
一般老人年纪大了,会提前备好棺材,就放在家里。
等哪天彻底不行了,也不用临时去购置棺材,何况,这种东西,压根就不常见,普通人更忌讳,临时想买,未必买得到。
赵柱单手托着腮,回道,“年纪大了,后事总该提前准备,在我们老家伙眼里,挺正常的。”
沈卓微笑,表示理解。
接下来的相处时间,两个此前并无交集,生活方式也天差地别的男人,竟然相聊甚欢。
谈及老人卖了多少年画册,赵柱竟然能一口报出准确事件,还拍拍胸膛,自信满满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能再战十年!
天明时分。
一夜未睡的沈卓,起身告别。
赵柱同样没睡,精神状态竟然不见得比沈卓差上一丝半点。
“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少走动走动,告辞。”
沈卓叮嘱,临转身前,再一次看了赵柱摆在堂屋里的寿材,问了个于赵柱而言,有点莫名其妙的问题,“抬棺人敲定了没?”
不等答复。
沈卓已经消失不见。
赵柱依在门口,望着远方,眼睛一眨不眨,天空的大雪,一夜过去,不见退势,屋外白茫茫一片。
许久,他呢喃道,“还没呐。”
也不知道,是在答复注定已经听不见这声回应的沈卓,还是在跟自己说话,老人语速很慢,哪怕是简单的三个字,何等落寞,凄凉?
那年打仗,家里亲戚死了七七八八,好不容易在怀中安家立业,老伴中途走了,最后,成年的儿子,也阵亡在了沙场。
孑然一身。
何来抬棺人?
赵柱想,有朝一日自己真不行了……,只能拜托周边邻居,草草的埋了自己,葬礼就算了,没必要!!!
沈卓是中午,回到邓州。
昨天临走前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里,突然没了董汉山,夏冬兰夫妻,立即显得空空荡荡。
皑皑白雪,将这里覆盖,沈卓踩在上面,静静听着,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听了这么多年,还是很喜欢。
阿刁和曹英,双双出现在门口,一个双手环抱站着,一个托着下腮,蹲着。
瞧见沈卓出现,目光里,均是按耐不住的喜意和激动。
“怎么?担心我死在怀中?”沈卓毫不留情,一脚踹给了冲自己奔跑来的曹英,语气不咸不淡。
曹英嘻嘻哈哈,随手拍拍裤子,“那不敢。”
“怎么样?有没有重见大雪域的感觉?”沈卓抬头看天,询问站在身边的曹英。
曹英点着脑袋,仔细算算,从大雪域回返这花花都市,也没多久日子,怎么感觉,离开了好多年?
沈卓不提及还好,一提及,无论是曹英,还是阿刁,都顺势沉默了下来。
刚刚还活跃的气氛,转眼间,就冷清下来。
其实,这趟沈卓亲自送别董汉山,他们更希望,沈卓不要再回邓州,而是跟着顺江而下,重返大雪域。
此刻,沈卓既然高高兴兴站在了他们跟前,摆明了,确实没有重回大雪域的打算。
还是不愿意回去。
现阶段而言,回归大雪域之巅,是最稳妥,也是最有利于沈卓的选择,可惜……
沈卓伸手敲敲曹英的脑袋,打趣道,“尽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曹英想呛嘴,不过还是放弃了。
他转口道,“老爷子清早就来了,正在屋子里休息呐,要不?”
沈卓挂在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老爷子自然是夏尊,中途已经不止一次,催促自己赶紧治疗,否则越耽误,越坏事。
“你们真希望我治?”沈卓没急着进屋,反而问了曹英一边,然后又看向阿刁,脸上重新恢复笑意。
曹英和阿刁,相继愣住。
这次的风险,究竟有多大,从夏尊的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来,凶多吉少!!!
如果不治,参考沈卓现在的状态,也许还能开开心心,潇潇洒洒,渡过一段时日。
若是让夏尊全权接管了,一旦失败,可能三五日之后……
阿刁深深吸气,双手十指都在忍不住的颤抖,也许,三五日之后,北系就会发丧全国,然后广而告之,一个时代落幕了?!
神垂死。
将会变成,神终死!!!
“你们是我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与亲人无异,我听你们的。”沈卓关键时刻,竟然当起了甩手掌柜。
这下子,曹英和阿刁,再次茫然无措起来,滋事重大,他们可不敢擅做主张!!!
“哥,别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不好玩的。”曹英战战兢兢,提醒了沈卓一句。
沈卓转过身,懒得搭理曹英。
曹英回头看阿刁,阿刁双手护着脸,沉默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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