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0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爷爷，你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糖葫芦？”
在外面兜兜转转一整个上午的顾剑，最终还是满载着失望而归。
原本以为，自己这趟出去，多多少少，会拉拢一些昔日里的老战友，与自己共同声讨沈卓。
岂料。
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了自己的意料。
推开家门，留着可爱西瓜头的孙子，蹦蹦跳跳跑到自己跟前，然后很是懂事的，抱走自己拿在手上的黑色大衣。
“回来太着急，忘记了。”顾剑笑笑，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嘴角笑意绵延。
这孩子打小懂事，就喜欢黏着自己，转来转去。
有时候也喜欢，靠在自己身边，嚷嚷着，让自己讲故事给他听！！！
“没有呀！”小家伙有点失望，低声回了句，嘴里碎碎念念应该是在安慰着自己，随之眉开眼笑顺带挥舞着小手，大气道，“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也可以吃。”
孙子全名叫做顾青山。
是顾剑亲自给小家伙取的，他很喜欢，也很钟意。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辈子，顾剑大字不识几个，文化程度也并不高，反倒是对这句话，哪怕过去多年依稀记忆犹新！！！
那年。
顾剑，郑刚，陈义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卒，跟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打了这辈子最难打也最硬的一仗！！！
因为战线拖得太长太长，连续数十天长途跋涉，已经距离国门越来越远。
而，沿途爆发的几场零星战役，虽然规模不大，但他们应付的是，草原上最擅长奔袭的机动部队，是一块公认的难啃的硬骨头。
最终结果，可谓死伤惨烈。
顾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高的阵亡率，很多一起嘻嘻哈哈出来的兄弟们，就那么笔挺挺的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原里。
考虑深入敌军腹地，将战死的同袍们都带回家，原本就不现实。
最后，还是沈卓做出了艰难的决定，选择就地掩埋！！！
顾剑记得，那天的月光很亮很圆，毫无阻碍的落在草原上，落在他们这些侥幸未死的兄弟们脸上。
每个人都惊魂未定，气喘吁吁。
每个人，都颤抖着双手，眼眸里含着滚滚血丝，就地掩埋了自己战死在关外的兄弟们。
而，那个年轻人，始终背对着大家，不愿转身，月光沐浴他的全身，竟然多了一股萧索，悲凉的意味。
顾剑还清晰的记得，沈卓最后朝着血染遍地的草原，献上了一壶酒，敬送，他战死的袍泽！！！
与此同时，嘴里也在喃喃自语。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这大概是，那时候的沈卓，唯一能安慰自己，能让自己心里好受点的话。
可，那天的顾剑，清晰的听见，沈卓在安慰完自己，还有后文，仅仅三个字而已。
很多兄弟们忙于休整，既没听见，也没注意到，但顾剑从未忘记，沈卓又补了一句，那三个字是，对不起！！！
何来对不起？
兴许是自责于，没办法，将这批他亲手带出来的兄弟们的尸骨与英魂，好好的带回他们的家乡。
这么多年过去。
顾剑总是时不时的回忆起……
之于，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这句话，更是有着不一样的情愫。
所以，自打孙子即将临盆，尚未出世之际，顾剑就决定了孙儿的名字，顾青山！！！
“爷爷？你在想什么？”孙子瞧着自家爷爷，愣在原地不动，忍不住拽了拽顾剑的衣袖，询问道。
顾剑回过神来，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遥想当年，一腔热血忠肝义胆，数十年戎马生涯，更让他这个充满血性的汉子，打心眼里，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只会也只懂刚正不阿。
可……
现在的他，又在做着什么？
媚于权贵，为名为利抛弃原则，抛弃尊严？
顾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军装，突然觉得陈义临别前那句话，说的没有错，他顾剑，今年今日，已经没有资格，以这套戎装为荣为耀！！！
“青山？”许久，顾剑怔怔的看了两眼自家的孙子，小声的呼唤道。
孙子抬起头，涉世未深纯澈的眸子，默默注视顾剑，“怎么了？”
“记住爷爷一句话，不管爷爷做了什么事，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咱顾家以后的香火，知道吗？”顾剑郑重交代着。
小小年纪的顾青山，哪里懂得这些？
他扑闪着自己的大眼睛，似是而非的盯住自家爷爷。
顾剑伸手挠了挠顾青山的脑袋，嘀咕道，“你现在不懂，以后会懂的，爷爷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这了了四个字，仿佛真的具备魔力一般，转瞬间，让顾剑闷闷不乐的心情，竟然好了些许。
“去玩吧，爷爷还要忙一些事情。”顾剑挥手，示意小家伙顾青山自己玩去。
小家伙也没缠着顾剑，蹦蹦跳跳着来，蹦蹦跳跳着去。
顾剑从来就不是什么知难而退的人，于他而言，越是有挑战性的事情，越能激起自己埋藏在血液里的斗志。
他在想，这批老战友之所以拒绝，并非心里没这方面的心思，只是需要考衡。
既然如此，三顾茅庐便是。
顾剑还真不相信，这么多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竟然会没有一个，选择站在自己这边！！！
说到底，这人活在尘世间，不就是为了利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外乎如此！！！
“父亲，要不吃完饭再忙？这一大清早出去办事，都没赶上一口热乎饭。”大儿子出现在跟前，提醒顾剑。
这不提还没感觉，一提，顾剑顿时觉得自己饥肠辘辘。
他点点头，应许道，“那就先用餐。”
这两天的国都帝京，不可谓不热闹，经由顾剑突兀的跳出来，并洋洋洒洒一番慷慨陈词，反倒引起更大的舆论风波。
若是换做其他人，根本起不到这么大的反响，归根结底，还是顾剑的身份，作为沈卓昔日里的老部众，这个时候站出来背刺，效果非常之大，无异于立竿见影。
而，帝京各层面，各阶级，各种达官显贵，都在等着顾剑接下来的动作。
毕竟，按照顾剑主动透露出来的计划，明个一大早，他会主动前往文书院，亲自告状！！！
告谁的状？
自然是告这位还在任上，依旧权倾朝野的北天王沈卓的状。
一告，沈卓贪慕权利，在大雪域采取高压手段，胡作非为，裂土封王，数次将上峰的命令当做儿戏，视而不见，甚至主动反对，其为不忠！！！
二告沈卓心狠手辣，习惯于枉顾律法为人处世全凭个人心情，过往多年杀业，杀降，无所不用其极，其为不仁！！！
三告沈卓以下犯上，为所欲为，擅自做主残忍杀害昔年提携自己出道的恩师齐子毅，其为不义！！！
这里比较有意思的是，关于齐子毅的这场陈年旧案。
当年。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自爆发之后便闹得满城风雨，而且事态之严重，唯有经历过的人，方才能够感同身受。
那次，应该是帝京处于最危险的阶段。
所有人都以为，沈卓要在北方的大雪域之巅，自己做王，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反咬帝京一口。
除开沈卓麾下的北系直属队伍，当年的南系，东系，西系三军联动，均是进入一级战备阶段。
不过，这件事最终以不了了之而结束，自此盖棺定论。
而，事实证明，那个阶段的北系，若是齐子毅还活着……
并且，坚持他一贯主张的保守方案，战争不会这么早的结束，也不会以最小的牺牲代价，完成乱世，向太平盛世的惊天转变。
历史的最终结论，还是还了沈卓一身清白。
沈卓选择的手段兴许过于激烈，甚至非常血腥，毕竟，那场火并，沈卓从上到下，几乎将齐子毅的旧|党，血洗的干干净净。
一个不留！！！
站在统治层的角度，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虽然，沈卓在手刃恩师这件事上面，饱受争议和诟病，但是，大家都清楚，沈卓最终的选择，只有对没有错。
因此这些年，已经鲜少有人，拿这件事来抨击沈卓！！！
如今，这场本就早已结案的事情，又被重新提了出来，不难看出，顾剑的背后有人在指使他做事。
“明早我要办点事，下午应该……”
自家饭桌上，顾剑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再出门一趟，看看能不能劝一批人，跟着自己一起？
毕竟，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谁都懂。
一旦掺和进来的人够多，这场本就闹得沸沸扬扬的风波，注定会引起更大的关注，反响也必然激烈。
现在……
帝京绝大部分人，都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沈卓从神坛上拉下来。
而，选择拉他下来的人，注定会在这场争斗中，得到数之不尽的好处。
顾剑不相信，昔日里的所有退役的战友，都这么刚正不阿，面对财帛不为所动？这不符合人的心性。
“父亲，这么大事，你考虑好了？”自家儿子，中途想了又想，还是问了出来。
顾剑没有吱声。
孙子顾青山正在儿子的怀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
这孩子打小懂事，唯一不好的就是吃饭的时候不老实，喜欢东看看，西看看，一碗饭要吃半个小时朝上。
“乖乖吃饭。”顾剑岔开话题，敲了敲孙子的碗筷。
孙子正埋着小脑袋，翻阅一本画册，而且聚精会神看得非常认真，中途竟然对顾剑的提醒，充耳不闻。
顾剑好奇，于是开口问道，“你在看什么？”
顾青山终于反应过来，小手扬了扬手里的画册，嘟囔着嘴道，“在看画册，沈三郎的故事。”
顾剑顿时愣住，沈三郎，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世人皆知。
北天王沈卓。
大雪域之主。
玉面银枪沈三郎，均是沈卓。
民间为了将沈卓的故事，推广到家喻户晓的程度，特意制作了不少的画册，普及度非常高。
而画册，本就是为了方便小孩，老人等群体，针对性很强。
这些民间广为流传的画册，均是个人自发的，目的，就是将这个时代英雄，推到半人半神的地步。
一个人，在民间的信仰，究竟有多崇高，就看大家对他的了解程度，以及喜爱程度。
顾剑没想到，自家这小孙子，这么点年纪，竟然开始看这些了？
“爷爷，你说这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厉害，这么传奇的盖世大英雄？他好厉害！！！”
“长大了之后，我也要当军人，保家卫国！！！”
小家伙比划着并不标准的军|礼，眸子里，充满了一种叫做渴望的东西。
而且说话的语气，有股老气横秋的味道，开场白还知道，加一句人世间，想必是在画册里学到的！！！
终归是年纪小不懂事，关于外面这场风波，压根就不了解，自然也不清楚，自家爷爷在这场风波中，所扮演的角色。
“赶紧吃饭。”大儿子连忙催促顾青山，脸色有点窘迫，也有点尴尬，大概是没注意到，自家儿子手里拿的竟然是有关沈卓传奇事迹的画册。
这对老爷子的心理，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冲击！！！
“没事，青山喜欢看就让他看吧。”顾剑挥挥手，语气敷衍。
原本还饥肠辘辘，想趁着午饭补充补充力气，现在这么一折腾，顾剑竟然没有了半点胃口，食不知味。
哪怕是自家孙子，几岁的年纪，也知道，这沈卓是这个时代最顶天立地，忠肝义胆的大英雄！！！
如今……
他竟然计划着，在沈卓处处受制，身陷囹圄的节骨眼，将这个有且仅有的唯一的时代英雄，拉下神坛！！！
有朝一日，等自家孙子顾青山长大成人，然后了解了，自己今年今日的所作所为，他该作何感想？
“青山，你崇拜他吗？”许久，顾剑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家孙子，语气缓缓着，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只是还想搏一搏？
顾青山抬头，随之是重重点头，“崇拜。”
“长大之后，我一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物！！！”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将顾剑内心深处，某个自认为坚定的东西，粉碎的一干二净，一点不剩。
一刹那。
顾剑表情落寞，眼神颓靡，哪怕是勉强冲着自家孙子微笑，也显得那么牵强和无奈，甚至是悲凉。
最后的最后。
顾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结束这场饭席，离开餐厅。
有道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顾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既然当了出头鸟，如果在这等关键阶段选择退缩的话，下场只会更惨，甚至大概率连累到家人的性命安危。
他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中午稍作休憩，顾剑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准备出第二趟门，万事只怕有心人，顾剑不打算放弃。
只不过，堪堪准备出门的顾剑，还没来得及动作，大儿子突然告知，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求见顾剑。
大儿子明显提到了重要这两个字，甚至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顾剑表示纳闷，这个节骨眼的顾家，本就是当之无愧的风暴中心，怎么，还有人来拜访自己？
“谁啊？”顾剑反问儿子。
大儿子一脸心事重重，“您去看看吧。”
既然有贵客登门，顾剑也不好推辞掉然后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吩咐儿子将客人引见到议事厅，表示自己随后就到。
约莫三分钟过去。
顾剑终于见到了今天突兀来拜访自己的客人，第一眼过去，这位姓顾的老家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定睛一瞧，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
近前坐着一位比自己还年迈的老人，满头白发，倒是为人还是散发着一股，和蔼可亲的气质。
自打下|野之后，这位和颜悦色的老人家，就离开了国都帝京这个是非之地，而且离开的并不甘心，当初还闹出不小风波。
传闻要被秋后算账，最终也是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听说，眼前这位老人家在离任之后非常干净利落的回到老家，彻底做个无所事事的老翁，踏踏实实安度晚年了。
李文渊！
前文书院的主要负责人。
在任期数十年，经常于新闻媒体里抛头露面，哪怕是头一回私下见面，但顾剑对李文渊的长相早已烂熟于心。
他又没老眼昏花，怎么可能认错人？
“李，李老？您怎么来我这儿了？”顾剑犹豫良久，主动打招呼，语气有点紧张也有点茫然。
“坐。”李文渊抿了一口茶，然后挥挥手，示意顾剑坐到自己的身边来。
明明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可站在李文渊跟前，顾剑没来由的觉得，自弱一筹，寻思许久，这才小心翼翼坐在李文渊的身边。
“近来身体可好？”李文渊开门见山，主动过问顾剑的身体状况。
严格来说，这是顾剑人生首次与李文渊正面打交道，比新闻媒体里更和蔼更可亲，说话也是慢条斯理，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还，还行。”顾剑点动着自己的脑袋，精神明显不在状态，大抵是过于震撼和意外了。
毕竟，是前任掌握大权的一把手级别人物，哪怕圆满退休了，可那股强大的处于统治层的气场还在。
哪怕是顾剑这种见惯了生死，在战场厮杀数十年的老兵，见到李文渊那一刻，心里还是有点不自在。
即使李文渊，尽量让气氛缓和，顾剑依旧显得很拘谨，很约束，整个人像是梦游一般，有点魂不守舍的迹象。
大抵是这辈子都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见着李文渊，内心深处更多的感受，是觉得不真实，不现实，短时间，难以平复心情。
而且。
顾剑和李文渊并无交集，他这样的身份，更没资格，接触到李文渊这种真正意义高高在上的显赫存在。
严格来说，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生来注定了不会存在交集的条件。
如今，李文渊突兀的，毫无征兆的贸贸然拜访顾家，顾剑心里没有其他想法，除非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
隐隐约约，顾剑意识到李文渊，这趟突然造访，究竟因为何事而来……
“茶挺不错的，好久没有喝到这么合我心意的茶了。”李文渊小声感慨着，然后示意顾剑也别闲着。
顾剑端起茶水，无奈喝了两口。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李文渊陡然话锋一转，让顾剑端着茶水的双手，突兀的收紧，杯器更是撞到一起，发出一阵脆响。
顾剑故作摇头，回了两字，“不知。”
其实，他哪里不清楚？
李文渊下|野之后，外面争论的最多的是，这位老爷子和沈卓来往过于亲密，而且私交不错。
何况，沈卓还是他在任上，一次又一次力排众议，铁了心，最终成功的为沈卓敲定了‘北瞾天王’的封号。
这两位，关系到底有多亲密，私下有过多深的交流，大概只有沈卓和李文渊两人心知肚明。
现在……
李文渊突然造访顾家，而顾剑在昨天，就义正言辞的发表了自己的坚决立场，还坦坦荡荡承认，自己将在明天，拜访文书院。
同时准备了一份声讨书，弹|劾沈卓！！！
李文渊这老爷子，不会是跑来恳求他顾剑，关键时刻息事宁人，最不济也要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若是李文渊还是以前那个李文渊，手握大权，并未下|野。
顾剑兴许还会犹豫不决，甚至害怕李文渊一怒之下，找自己麻烦等等。
但是，现如今李文渊已然属于，一个不问朝堂，话语权也失去了分量的白发老翁，他顾剑何以为惧？
“哎。”顾剑小声的叹了口气，他一把年纪了还是不够稳重，刚才见着李文渊，差点自乱阵脚，闹出笑话。
仔细想想，又一个失权失势的失意人罢了，他顾剑，不应该这么紧张和拘谨。
不过如此。
也仅仅如此。
他顾剑勉勉强强，还是应付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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