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南襄24
南襄24
南襄皇帝出宫冬狩, 是杀他的好机会。
擅长隐藏的西凉高手,还没入冬前就偷偷潜进了皇家围场,熬了两个多月, 南襄皇帝终于来了, 浩浩荡荡带着臣子侍卫,女眷, 来围场狩猎。
为了一击必杀,冰冷的箭尖全都磨得锋锐,淬了剧毒。
顶尖的弓箭手埋伏在百步外, 目光落在远处,那骑在汗血宝马上,身着龙纹金黄骑装的,便是南襄皇帝了。
背手抽金镞, 箭在弦上, 缓缓拉满弯弓, 铁箭“咻”地一声射出, 在半空飞速旋转。
快要到眉心时,翎光倏然睁眼, 惊出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翎光梦见在围场有人用弓箭暗杀她。
可她还没来得及喘气,就意识到不妙。
嘴里塞着破布, 四肢被捆绑得严严实实, 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破落房子里, 虫蛀的木质结构房屋,从四面八方漏着冷风,翎光支吾出声,突然想起了——
自己的确在围场遭遇了意外。
一张捕猎用的大网笼罩下来, 她都没来得及吹口哨喊人,就看见双厚实的黑靴落在身前,旋即翎光就被迷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在这里。
两个胡子拉碴,看起来浑身散发异味的大汉站了起来,这两人身材魁梧,一看便不像中原人士。
翎光更害怕了:“唔唔唔……”
为首的大汉走到她面前,道:“长萦公主,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刺客。”
翎光:“……”
“你们南襄的狗皇帝已经身中剧毒,没有几日可活,现下应当也没有人会来找你,我们抓你,是有几个问题,你老实说了,就放了你。”
翎光立刻点头,抬起下巴示意自己口中还塞着破布。
大汉伸手把烂布条从她嘴里抽了出来,翎光马上说:“你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而且你们放了我,我绝对不会出卖你们的!”
大汉哈哈一笑,料想到了她会害怕,没想到如此贪生怕死。
“我们少将军被囚在你的公主府,后来便下落不明,长萦公主,他去哪儿了?”
翎光:“少将军?徐玄周,他不是西凉了么!”
大汉脸上的笑消失了,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光锃亮的弯刀:“你这娘们,老子们好好跟你说话,你还骗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脸上的皮扒下来!”
“我没骗你们,我记得,不是你们西凉人来里应外合把他接走的么,上元夜那天晚上,锦绣楼!”翎光大为不解,“你们一伙的,你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么,为何来问我!”
“难道不是你们南襄人从中作梗,将他俘虏了么!”
“大哥……他本来就是俘虏,我为何还要从中作梗……谁吃饱了撑的啊。不过,我数月前,曾在京郊万佛寺见过你们少将军,他易容术高超,不回西凉,想必有他的理由,你们抓我也没有用啊,我和你们少将军……可是……差点拜堂的关系,真的,我们关系很好的。”翎光好声好气地求饶,“你们别杀我啊,抓我也没有用处的,我不受宠,皇帝又不是我爹,他只是我皇叔,如果你们准备拿我当人质,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两位英雄,放我一马,我可以帮你们逃出南襄。”
两兄弟还没说什么,翎光就已经预判了他们会做什么,提前开始利用优势谈判,看落魄这样,她就知道肯定还在南襄境内。
自己昏迷的时间不长,定然还在围场附近。
自己消失了,皇帝遇刺,皇后自顾不暇,会管自己死活的,只有沈括了……
两个西凉高手最关系的是徐玄周的下落,不成想从她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顾翎光抗议,将破布重新塞回她的口中,虎背熊腰的两兄弟蹲在不远处商议。
“她看着,好像说的是真话,少将军本就是俘虏……”
翎光竖起耳朵,只听见几句方言,徐玄周在她面前都不说西凉话,导致现在翎光完全听不懂。
哎,害人匪浅啊徐玄周,送你离开,你个叛逆子不回家,现在害得你爹的手下抓我来了。
“二哥,现在大哥还没出来,他怕是……”
“大哥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以他的准头,南襄皇帝活不过日。他杀了南襄皇帝……值了!”
萧瑟的北风吹来,声音都在颤抖,兄弟人来南襄,如今只剩两人。
老道:“那那个娘们儿怎么办,带着她会坏事,撬不开她的嘴,要不把她杀了。”
翎光突然好像听懂了他们的意思,鱼一样在地上弹起来,呜呜地支吾出声。
“你要说什么?只有说出少将军的下落,你才能活命。”老二拿起她口中破布,翎光:“撬得开,我的嘴很好撬开的,我什么都说!你们要玉玺吗,我知道玉玺在哪!”
“少将军在哪?”
“……你问个我知道的吧?”翎光看两人脸色,连忙说,“上次见他反正是在万佛寺,他是否要出家也未可知,你们不若去各大寺庙里找找看?”
翎光:“我可以带路的,我很有用的!你们的中原话说得太差了,只要开口就会被识破的!我不见了,我夫君还会寻我,他权势滔天,肯定会派人四处寻我的!”
她积极展示自己的作用,旋即,两人冷笑一声:“正好你当人质,你那夫君一年多以前中了我们兄弟的更掌,没想到还能活到今天。”
老给她喂了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丸,说:“随我们一道回西凉后,再给你解毒,这玉蟾毒的解药只在西凉皇宫里有,你休想耍什么花招!小心自己性命。”
翎光被迫吞了药,咳嗽着出声问:“等等,更掌是什么,他中了你们的更掌?!”
“不错,一年多以前,你那夫君就中了我们的更掌,顾名思义,活不到五更,不晓得他怎么续命的,还没死,真是命大。”
翎光怔忪,忽然想起,她其实时常看见沈括喝药,他身上有股浓烈的药味。
她也曾问过,沈括说是小病。
翎光当时还怀疑是什么隐疾,沈括却说自己没有隐疾,还问她,要试试吗。
翎光就不敢再问了。
原来……是中了更掌。
现在想来,自己好像一直都不够关心他,明明知道他生了病,却没有刨根问底。
“你们的更掌,要怎么才能解?”
“只有我兄弟合力,一人一掌为他化解内力,才能解此掌,否则,阎王也难救!就算他找到缓解之法,最晚,他也只能活到明年。”
翎光连忙坐起身,急切地道:“你们大哥是不是被御林军抓了,他定然会被严刑拷打,然后秋后问斩的,你们不去救他么!”
“不去,此次暗杀南襄皇帝前,我们仨就说好了,一命换一命,不亏!别以为老子不晓得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们只要不救他,不露面,就能逃出南襄!”
翎光多番劝说无果,她被迫换了一身破烂衣裳,这兄弟俩有个似乎是易容高手,掏出一块泥在她脸上捏了一会儿,就将她的模样变成了乡野农夫,性别变了,又将她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埋进挖出的坑洞里填平。
然后教她走雪步,这是一种特殊的步伐,能一边走,一边掩盖住自己走动的痕迹,从而不被官兵追踪到。
翎光心神不宁,吃了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饼。
她一直在想沈括中的掌伤。
他为什么一直不说……
难怪,他连骑射都变得很差劲。
翎光想着办法留记号,告诉沈括,不要杀那个西凉人。
只有这人才能救他性命。
可只要她稍微走错一步,故意留下一个脚印,那西凉人便会掏出弯刀。
翎光乌黑漂亮的长头发被他一刀削得短短的。
“南襄公主,这次是你的头发,下次,是你的手指!”
翎光的狐裘,被埋在了雪地里,她身上的衣服并不御寒,翎光感觉到了迫人的寒冷,从袖口领口袭来,脸上跟吹着刀子似的,割得生疼,她睁不开眼睛,为了活命,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
围场里,只找到翎光那匹棕色的马驹倒在地上,沈括又在附近发现了她的口哨落在地上。
她一定很害怕。
条岔口,两条有脚印,一条没有。
兵分路,沈括走了没有脚印的那条路,他顾不得重伤的陛下,连夜带兵缉拿刺客,寻找翎光。
一夜未果,沈括失血过多,晕倒在了马背上,被手下送回了京城。
整个太医院都在为陛下疗伤,陛下体恤沈括,差遣了一位太医上门来替他把脉,发现他高烧不退。
昏迷时,沈括感觉似乎有人在给自己喂药。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涌进了胸腔。
“灵杉……”
太医听见他发出的呓语,摇头:“沈大人啊。”
“灵杉……”一口药被他呛咳了出来,沈括挣扎着睁了眼,只看见手下和幕僚守在一侧。
“公主……”他说话有气无力,甚至坐不起身,猛烈的咳嗽声里,说出后半句话,“找到了么?”
“大人您慢些!”凌泉立刻将他扶住。
沈括怒声喊:“她呢!”
“公主……”
沈括死死盯着他。
凌泉摇头:“神武军都出动了,抓到了一个西凉人,他还有同伙,公主……不知道在哪。”
“去……都去找,我要活的。”他呛咳得脸色苍白如纸,不顾阻拦起身,声音冷如寒铁,“带我,去死牢,我要亲自审问!”
凌泉犹豫了下,拦在他身前:“大人,今日……太医说,您掌伤未愈,又中了玉蟾毒,已病入膏肓,不可逞强,若好好养病,还能……属下怕是日后找到公主,也……”
他欲言又止,即便不说,沈括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凌泉,”声音虽弱,却掷地作金石声,“去死牢。”
“是……”
那刺客人在死牢,已是遍体鳞伤,沈括抽出长鞭,手腕使力,又将人抽醒。
西凉人醒了,睁开血肉模糊的眼睛,烂掉的嘴角淌着干涸的黑血,看见沈括竟然笑了:“是你,你还没死。”
沈括没力气抽鞭,便将鞭子勒在这西凉人的脖颈上,从后头拖住,哑声问:“你们将公主带去哪儿了?”
西凉人一声不吭,反而嘿嘿地笑。
方才刑审的将领对沈括摇了下头:“沈大人,他嘴硬得很,就是将他打死,也不会开口的。”
“说!”结实柔韧的鞭子打成结,几乎将人勒死。
西凉人嘴唇微动,沈括压低脑袋:“你说什么?”
“我说……”声音是从喉咙里嘶出来的,呸地一口吐在沈括脸上,“走狗。”
沈括面无表情抬手擦了下脸,两根手指成钩,直直地戳进对方的眼睛里!
“啊——”凄冽的惨叫声里,一对眼珠子被两根手指就那么生生挖了出来,丢弃在了地上。
沈括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身上的玄色大氅黑到看不见被染红的颜色,单脚迈过去,踩碎了那对眼珠:“让人去放出消息,明日午时问斩。”
刑审的将领打了个寒颤,这沈大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以为是个温文尔雅的文官,没想到……
沈括已经精疲力尽,他喝了太医院的药,伤还未愈,便骑马出京。
凌泉骑马伴随左右,夜色茫茫的风雪中,看沈括身形不稳地摇摆着,墨黑大氅被染白了。
他连忙下马,接住了沈括:“大人,大人回去吧!各地官兵都得了缉拿刺客的命令,还有神武军在外面寻公主,一定会寻到公主的!”
作为跟在身边多年的亲信,凌泉知晓他这人没有软肋,只有一个,便是自幼失散的生母。
沈大人一直在寻,却一直都没能寻到。
凌泉半点也不理解,沈括对长萦公主的情从何而来。
因为她曾救过他一命么?
似乎不尽然。
而且说起来,长萦公主和他家大人,本该是仇人的。
“先帝便是我出谋划策除去的。”
沈括约莫是有些神志不清,烧得滚烫,说起胡话来了。
幸而他声音很小,也只有亲信听得见。
沈括记得自己那时年少,刚刚入京,藉藉无名,得当今圣上,当时的五王爷赏识,又因一手好文章,得以拜在萧相门下。
可以说如果没有他,圣上也谋夺不了天下。他官升品,很快又变成二品,萧相退位,他就成了当朝首辅。
长萦公主的爹娘,一个死于宫变,一个被囚禁深宫,活活饿死。
自幼被养的骄纵,总是犯错的公主,一日没了爹娘,被困在公主府中,锦衣玉食变成了紧衣缩食。
“我对她……本就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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