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子时。
外面乌云蔽日,飞云寺虽在离夜空更近些的七月山顶,但也是瞧不见一点星光。
浓浓夜色中,从庙中主殿透出来的烛光愈发明亮了。
虽已至深夜,但还是有敲打木鱼的声音清晰地从那里传来,一声一声地,穿过黑暗,落进心里,似是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一般,让本就静穆的寺庙更添几分清肃。
但不过多久,木鱼声还是戛然而止了,随后,一个小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随后将门轻轻掩住,转身而去了。
不过,里面的烛光并未熄灭,因为今夜有个香客要在殿中彻夜祈福。
寺中每个月都会过来几个如此虔诚的香客,故而这里的僧人们早就见怪不怪,每逢这时,虽然每夜也有人值守,但还是只到上半夜,而下半夜时便只有僧人巡逻,殿内便无人看守了。
正殿里面,庄严肃穆的佛像前,一个男子跪在蒲团上,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一脸地虔诚。
门外,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妇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朦胧灯下,她站在外面良久,只是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那道门,却是一动不动,直到一阵夜风吹了过来,撩动了她的头发,她才猛然回神。
已经在夜色的掩映下等了许久,为的便是趁着无人时进去瞧一眼,纵然她此时既犹豫又紧张,但为了在被人发现前能够全身而退,她只得缓缓地抬起了手,终于推开了殿门。
轻轻地“吱呀”一声门响后,跪在殿内的那个男子背影于瞬间映入了她的眼睛,很快,她便又看到了那人的面容,因为听到动静的他已经微微侧过了脸。
她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在昏暗的灯火下愈发不见一丝血色,眸底尽是震惊,但随即,她的双手慢慢地攥成了拳头,整个人都因无声的愤怒而轻颤起来。
仍跪在蒲团上的香客如芒在背,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常,原本轻轻侧过来的脸又转过来了些,清楚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人。
他的身子一震,立刻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将她拉了进来,忧心地低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女子未回答,任由他将自己拽进了殿内,等到他关了门,又重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才蓦地抬头,伸手狠狠地将一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压抑着自己的腾腾怒气道:“果然是你!你为何要这么对呈善,为何要杀了他!”
猝不及防地挨了她一巴掌,忍着脸上火辣的痛意,男子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无比震惊地看着她:“绥儿,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叫我杀了呈善?”
“你还与我装糊涂!”女子抬起了右手手指,因愤怒而被气得手在颤抖,“不是你又是谁?衙门的人已经说了,他被人给掐死的,你告诉我,他为何是被人给掐死的?”
男子猛地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已然默认,女子猛地朝他扑了过去,将拳头打落在了他的身上,声音哽咽而痛苦:“你为何要这么做?你还我呈善,还我儿子来……”
虽然她的力道并不大,但在怒急之下,她已是用尽了全力,男子被她的拳头逼得步步紧退,直到被她逼到了放置佛龛的桌案前再无退路时,才伸手抓紧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中。
女子想要挣脱,但她方才已经耗尽了气力,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从他的臂膀中里离开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挣扎。
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背,男子一脸凄然地道:“人都已经去了,何必还要继续为难自己?别忘了,你腹中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难道你还想再失去一个孩子吗?”
原本还在苦苦挣扎的女子听到最后一句话,似是认命了一般,渐渐安静了下来。
但有低低又压抑的哭声慢慢地在殿中响了起来,却是那个女子伏在那人的肩头低声而泣。
她的哭声很痛苦,似是藏着掩着数不尽的痛苦与悲伤,但此时,她却连放肆哭一场的勇气都没有,连哭都是偷偷摸摸的。
男子的眸子也红了,脸上尽是悲凉与疼惜。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了头,而他也顺势将她松开了。
“你告诉我,”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脸上还挂着泪珠,“呈善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道你还是不愿信我吗?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我如何能骗你?”轻轻叹了一声,他道,“他是怎么死的,你很清楚,他不是被人给掐死的。”
她自是不信:“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诓骗我?衙门的人都说了,呈善他就是被人给掐死的!”
“他不是,”他摇头,似是下定了决心般,眸底的几分迟疑很快化为乌有,语气坚定道,“他脖子上的确有掐痕,但那是我故意留下,想来是衙门并未深究,弄错了他的死因。”
“什么?”她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是你故意做出来的?”
见他又默然点头,很是笃定,她的神色虽然渐渐平静,可心底的疑惑却并未消减半分。
并未没有问他为何要这么做,因为无论他说不说,她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终于,她放弃了追问。
“你怎会过来?”眼睛里充满了血红,她的神色已经冷静了许多,问他道,“难道你知道我在这里?”
看着她那充满探究的眸子,他默了一默后,道:“我听说你来飞云寺为他祈福超度,怕你伤着腹中的孩子,便过来了。”
“只是如此吗?我不信。”她将信将疑地盯着他,“即便我祈福,又怎会伤着肚子里的孩子?”
“听说,今日你刚来这里时,带来了他生前用的荷包,但在替他超度的时候,那荷包突然掉落在了你的身上。”见她质疑,他并不慌乱,而是在沉默了片刻后道,“外面的人都说,那是因为他死不瞑目,故而显灵了,要借着荷包附魂在你的身上。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让他离开你,来找我。”
“什么?无稽之谈!”愣了一怔后,女子冷哼了一声,“若是呈善的魂魄当真还在这个世上,那我宁愿他来找我。可是,这世上本就没有鬼神,再说,将他的荷包拿到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我。”
“不是你?”男子亦是一惊,问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人说,姐姐来了飞云寺为呈善祈福,你也知道,她素日里最信奉这个。”她顿了顿后,神色黯然道,“不知怎地,我明明不信,却也还是来了。”
纵然素日里不信神鬼,可她还是希望他在死后能顺利地转世为人,为此,她愿意为了他踏入庙门。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微一蹙眉后,问她道:“那你怎知我会在这里?”
她如实道:“我在斋房时,听到院子里有人说,她似是看到了梨花班的一个人上山了,我便想,也许那个人便是你。”
“是吗?”他的脸上现出几分惊疑,“可是,我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也未曾在院子里或是殿内碰到其他的香客,你听谁说的?”
听到他这么说,她的脸色也蓦地一变,答道:“是一个带着孩子住在斋房的女人。”
“带着孩子?”男子微蹙了眉头,问道,“那孩子可是姓云?”
“我不知道。”女子狐疑问道,“你为何要这么问?”
“我听说,李家的大小姐回来了,并且今日也带着孩子来了飞云寺留宿,难道是她?”他的神色更是惊疑,“可是,她从未见过我,哪怕她当真在这寺庙中遇见了我,又如何知道我便是梨花班的人?”
她心中暗觉不妙,不由微微转头,将目光望向了身后的那道门。
几乎不约而同地,男子也朝门口望去。
殿内突然寂静得有些可怕,纵然看不到外面,但他们觉得,此时,那里说不定藏着一双眼睛,正躲在暗夜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脚下踟蹰了片刻后,她稍一迟疑,正准备转身,却突然被身边的男子抓住了手腕。
“绥儿,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他看着她,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认真道,“好好照顾你自己,照顾你腹中的孩子,莫要再意气用事,一定要平安。”
说罢,在她尚未回过神时,他便蓦地抬脚,往门口而去。
她想要拦着他,但他走得太快,她的指尖却只是从他的衣袂划过,并未能拉得住他。
就在她抬脚向前时,他已经猛地打开了门,外面的夜色扑面而来,安静而又清凉。
站在他的身后,她什么都没有看见。
院子里干干净净得不见半个人影,连个夜巡的僧人都瞧不见。
难道,他们并未落入旁人的圈套,方才的猜测不过是巧合而已?
但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抬脚走了出来,仔细地朝四下看去,的确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终于放了心,他转身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安心,可并未再进去,而是暗示她立刻离开。
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抬脚出门。
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听到他悄声道:“绥儿,答应我,莫要再纠缠过去,好好过日子,这一切你都值得。”
她的脚步蓦地一顿,两行清泪忽地从眼中夺眶而出,险些便要转身去看他。
但他却已经抬脚,两三步便进了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抬脚朝斋房而去。
四下,似是在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听到外面再无动静,里面的男子抬头看着那佛像良久,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他又再次跪在蒲团前没多久后,门又一次被推开了,但这一次进来的,是端着笔墨纸砚的一个小僧人。
见男子转过了身,小僧人道:“施主,这里有些经文,不知施主可否愿意抄写一遍,若是如此,会更显诚心。”
男子稍一迟疑后,点头同意:“多谢小师傅。”
小僧人又道:“在偏殿抄写经书时,须得一心一意,若是还有其他杂事,还请施主先行做完。”
男子明白他的意思,站起了身来,问道:“请问小师傅,茅房在何处?”
将手中的笔墨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小僧人对他道:“施主请随我来。”
两个人的脚步声离殿内越来越远了,直到再无声息时,有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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