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京城云雨暗涌，近来正是紧要关头，端王府被各处势力盯着，不好大张旗鼓的派人挨家挨户的去搜。偌大一个京城，东南西北各铺展几十里路，能在一个晚上把将李京九的位置探清就算不错了。
端王府的门客是找人好手，一个时辰之内就来了消息。饶是如此，也叫沈明庭等得大燥肝火。
小洪儿在院外得了门客的消息，樱桃树下头，门客将详情全数托出。
小洪儿听着听着就变了神色，脸上是甚是焦急，他原地打了个转儿回头对着门客道：“这么着，先快些将娘娘带回来，王爷这会儿动了气，所以越快越好。路上别忘了嘱咐娘娘一句，就说老太妃这回是动真格的要鱼死网破，叫娘娘别想着斗气，要多想想李思齐捅出来的篓子该怎么填补上。要真做了下堂妻，李府没了端王府这层关系，怀王府更不会轻易饶了李思齐，千万别叫娘娘生了离府的心思。你倘若说不利索，就把这话找个机会递给一个叫小鹅的侍女，叫小鹅来说。现下老太妃和王爷都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擦枪走火。到时候一拍两散是轻易的事儿，怕就怕王爷他.......”
门客朝小洪儿拱了拱手，低着嗓子道：“明白，王爷这程子焦心事儿多，人一烦躁就喜欢快刀斩乱麻。娘娘是花了大力气娶进府的，要是还没派上用场就放她这么走了，不合王爷的脾性。走是走不成的的。王爷吃不着的肉，烂也要叫它烂在自己锅里。”
“就是这个道理。真正要见血的时候，王爷是从来不兴打招呼。娘娘还不晓得王爷的厉害，处了一阵子觉得相安无事就开始在老虎嘴上拔须子了。所以你快些的！”
“暧！”
小洪儿定定的目送着门客出了院门，愣了一会儿神，才撩起灰色的长袍急急忙忙的跑回房里。
老太妃坐在梳背椅上，紧紧抿着嘴，嘴里含着两块参片，大有殊死一搏的势头。
沈明庭的那三坛子酒早就喝完了，去了趟茅房，回来叫人开了新挖出来的离人醉，又叫下人替他盥手。
透明的半盆水里，那一双刚在战场上沐浴过鲜血的手浸在最底，轻轻翻转揉挲着。
沈明庭的手和他那张脸一样善于骗人。
细长的指节内侧生着薄薄的茧子，在水里看着是很模糊的一层，你哪怕是细细看，也会觉得那么漂亮的手摸上去定如瓷盏般光滑，断然不是握着刀剑而生的。
小洪儿躬着身子跑进去，脖子也缩得紧紧的，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个苍蝇别叫老太妃看见。
然而他不能，只能几个小步快速蹿到沈明庭身旁，正要将门客打探的消息悄悄告诉沈明庭，叫他做个定夺，老太妃含着参片蔫声怨道道：“贼似的说什么呢？李氏找着了？”
小洪儿额上滴下成串的汗珠来。他紧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
老太妃这么问，他是实话实说，还是以和为贵？
要是搁从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就诹过去。可是这回不同，老太妃的的确确受了气，王爷派人找娘娘，是存心拖延时间劝和的，还是为了发难娘娘的，他分不清。
若是王爷心里也不向着娘娘，他还搁这儿以和为贵的胡诹，这不撞枪口上了嘛.......
“你个猴精儿奴才，王爷面前嘴巴倒块，轮着我问就半天憋不出个屁，怎么，莫不是在筹划着该怎么和他们一道骗我？！”
沈明庭看老太妃气得不行了，不耐的蔑了小洪儿一眼：“说。”
小洪儿只得含了含身子，对着老太妃恭恭敬敬道：“回太妃娘娘的话，王妃娘娘找着了。”
老太妃洋洋冷笑一声，把头偏到一边，“躲我躲了一整天了，这会儿找着了又有什么用。一个有夫之妇，总不至于还要在外面过夜。”
这话说得沈明庭脸上也无光，他长长的凤眼往下一睨，问：“哪里找着的？她在外面做什么？”
小洪儿看看沈明庭，又看看老太妃。
老太妃讥讽道：“别再这跟前一唱一和的，要是不想叫我听见，你二人出去说也成。反正都当我是老糊涂，一味瞒着就觉得我浑然不觉了，呵......都随意你们......都随你们的意咯......”
小洪儿原本就是想请沈明庭出去说话的，老太妃却一眼就看穿了，他就没法子再这样做。
他六神无主的朝沈明庭望去，沈明庭也没个示下，都是被老太妃逼上梁山的人，现在除了依着老太妃，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不至于大晚上的，真叫老太妃赌气搬出府去吧？
小洪儿只好低着声道：“找着娘娘的那会儿，娘娘正在万仙斋用膳。”
沈明庭的脸上肉眼可见的翻出薄怒来。
万仙斋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南北东西的名厨汇聚于此，里面一应菜式都是最贵的。
“呵呵呵呵呵......”不待沈明庭说话，老太妃就一阵冷笑，“这就是你说的她去找你？找着找着找进酒楼里去了，她到底是找酒还是找你。万仙斋这地方，那些无所事事的贵胄一年都去不了几次。她倒好，把我晾在屋里，揣着我端王府的银子上这金银铺子里花天酒地！”
“花天酒地”这四字忒不好听了，纵然女人不好在外抛头露面，但万仙斋好歹是正正经经吃饭的地方，就是贵了点，旁的没有半点不好。
小洪儿两手一叠，朝前拱道，讪笑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只是在万斋楼吃菜，别的事却没有做过。”
“她还需要做么？女人家孤身出入那种地方，她还要脸不要？一旁要是有人认出她来，该如何看我们端王府？啊？！”
“明庭这些天本就在外生死未卜的，她个做妻子的，跑到男人堆里推杯换盏的地方吃饭，她这是去吃饭吗？还是去招蜂引蝶去了？旁人看了，只道是端王妻子独守空房耐不住寂寞。要是还有些个不知轻重的上前向她敬酒，她喝是不喝？”
老太妃饶是没什么力气，却也喋喋不休的骂了半天。
一语不发的沈明庭突然脑袋往左肩压了一下，发出“喀”的一声骨响。
下人颤抖着拿着雪白的棉巾，仔仔细细的将他一双玉手擦拭干净。
他收回手来，大拇指的指尖对着小手指下头的一块肉茧玩弄似的压了下去。
“她就去过这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待一天，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小洪儿偷偷瞥了老太妃一眼，这回就算要得罪老太妃也绝不能把这话当着老太妃说了，于是小洪儿附在沈明庭耳旁轻声道：“娘娘今晨先去的梨园......”
沈明庭哂笑一声：“她好兴致。”
去了梨园又去万仙斋，是觉得不把老太妃气殴了她就出不了王府是吧？
“她就这么想走？”这话是沈明庭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小洪儿却跟着心口一紧，大觉他要发挥把肉烂在锅里的一贯作风了。
小洪儿忙道：“王爷，王妃娘娘应该不是有意要给老太妃气受。有门客来说，早上李夫人来了一趟王府，找着娘娘说了一番话后，娘娘便出府去了梨园。小的料着此事不会这么简单，平日里娘娘多好一人啊，怎会有心把老太妃给晾在一边不管。结果派人一查，就又有门客立马回禀了，说李家的小公子在怀王府的宴席上与何瞻大打出手，何瞻没伤着，怀王岳丈因着拉架的缘故被李小公子打在了眼睛上，打坏了！怀王夫妇正为难李家呢。”
“有这事儿？”沈明庭偏过头，终于拿正眼看了小洪儿一眼，眼里分明写着：那她怎么不来找我？！她不知道我是怀王的亲弟弟么？！
小洪儿道：“昨儿才发生的事，奴才也是刚知道。料想王妃娘娘也是在今早李夫人来了之后才晓得的。王妃娘娘估计也是心急如焚，偏巧老太妃这头绊住了娘娘手脚，娘娘慌不择乱，顾得着这头就顾不上那头......”
“慌不择乱？先去听戏，后去吃饭，本王瞧她很有章法。”沈明庭嘴里满是讥讽，脸上表情寡淡，只有菱形的嘴角轻轻扯着，在笋尖的下巴上掖出个小小的三角痕迹来。
小洪儿这下说不开嘴了，低着脑袋退了下去，且看着屋子里楚河汉界似的分成两边，各自互不搭理，似乎都呕着股气儿，只等着李京九来。
可万仙斋离端王府很远，这一等又得半个多时辰。
慢慢的，银色的月盘子攀过了树枝，树影从窗户里投进来，旖靡又沉寂的延展在那两坛子酒器身上，看着怪哀伤的。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终于有小厮飞快的跑进们来，洒鞋都差点跑丢了一只。
小厮的神色是带着喜的，好像带回来天大的好消息一般。
“王爷，老太妃，娘娘她回来了！”
然而屋子里的人听见了，连“嗯”也没嗯一声，老太妃把本就冰冷的一张脸板得更死了些。
沈明庭也抬起两道阴沉沉的目光向门口射去，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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