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和离
从公主府出来赵安柏心中依然十分不安,虽然他跟昭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但她从小娇宠,难保不会去梁肃引和曹贵妃面前哭闹,若如此,只怕又要起一场风波。不过真正让他忧心的还是林洛洛,她起了找回记忆的念头就不会放弃,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何让她一直安心安全地待在侯府,实在是个难题。
赵安柏一边拧着眉头思索着一边往大理寺走去,一进门就有人叫住他。
“安柏,你过来。”
说话的是大理寺少卿韩少川,他手中拿着一本案卷。赵安柏醒过神来朝他走去,韩少川也不多言,将手中的案卷递给他。
赵安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韩少卿,这是?”
韩少川又将案卷朝他递了递,点头道:“安柏,这个案件有些复杂,你先看看。”
赵安柏立刻恭敬地鞠了个躬,双手接过,打开卷宗第一页,正是他一直想看的林怀远一案结案卷宗,他欣喜万分,又朝韩少川拜了拜。
林怀远一案事发突然,结案迅速,朝中许多人心中都对该案真相存疑,但这个案子是梁肃引命当时的武王、现在的太子殿下亲查亲定的,没有人敢真的提出质疑。
赵安柏将手中案卷看了三遍,然而一无所获。林怀远未经传召私自带兵回京,证据确凿,无可辩驳,也无法理解。
林怀远以忠勇善战闻名,十岁跟随其父征战沙场,十八岁领兵大破铁忽骑兵收回西境重镇伊吾城,结束了伊吾城自前朝起便战乱不绝的历史,维持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太平,直到他去年被伏击身亡。他这样一个一生都在边关杀敌、从不参与朝堂争斗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从战场上率兵回京。
这是个迷。
赵安柏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从案卷上找到些蛛丝马迹,但他什么也没找到。林赵两家此前都是朝中清流,不结党不站队,也正因为此,他如今连一点线索都探寻不到,他想为林家翻案似乎永远没有可能。
知道谜底的人或许都死了。
他收起卷宗朝街上走去,白羽见他神思恍惚,神情困苦,知他定是在为林家的事情烦恼,于是也一言不发地跟着。
街道上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大小商铺迎来送往,各式小摊花样百出,耍大刀的、走钢丝的,引得叫好声不绝,说书的、唱戏的,留得围观者成堆。
赵安柏走在人群中,心中不由伤感,林洛洛从小最爱这些热闹,可是她现在却只能被关在侯府那一方院子里。
“赵大人。”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赵安柏循声望去,是往常林洛洛最爱吃的糕点铺子的老板。
“赵大人,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小的店里最近新做了一种金丝薄荷糕,要不要带一点回去给夫人尝尝?”
老板说罢转身从铺子里端出一碟糕点来,浅绿色的糕上嵌几缕金丝菊花瓣,闻着有淡淡的薄荷香,甜而不腻。
赵安柏点点头,心道,洛洛应该会喜欢。白羽见他示意,便随老板进了店。
买了糕点两人又四处走了走,赵安柏依然觉得心中烦闷难解,人声愈来愈嘈杂,天上的云似乎也愈来愈低,渐渐压得他无法喘息。
侯府里的林洛洛此时心中也一样被压得几乎无法喘息。
赵安柏出门后不久,她就被赵侯爷叫去了他的书斋,他与她说的话不多,却在她心中压下了一块巨石。
一出书斋门,她的眼泪就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青儿吓得一把将她抱住。
“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听了这话抬手摸了摸脸颊,一手的泪,是啊,她怎么哭了呢?
她看着眼泪胡乱滴在掌心,想起赵安柏曾经轻轻摊开这手,细细搓摩虎口那一层薄茧,肌肤相触的声音,是那样轻柔。
“那父亲是想让我同意赵安柏娶公主,公主做妻,我做妾?”
“不是我想,是圣命难违。”
她摇摇头,擦掉眼泪,苦笑一声,她好好一个正妻,为什么要去做妾?
赵安柏想尽办法将她留在侯府,可是侯府却似乎不是她该留的地方。她虽然总是吵着要出门要知道过去的事,但她从未想过要离开侯府离开赵安柏,如今看来却是想留也不能了。
“青儿,我当初到侯府,有没有带过来什么钱财,我父母有没有给我备嫁妆?”
“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只管告诉我。”
“我,我不清楚。”青儿低下头,手中捏着衣角,林洛洛知道她在撒谎,可是也不想再去为难她。
“罢了,你去吧。”
没有钱财也不是什么大事,身上这些钗环手镯先借用一下,够她一个人生活一阵子,她有手有脚,养活自己总不难,这侯府里的金丝雀,不当也罢。
趁着赵安柏还没回来,她收拾了些细软,又写了封和离书,签上自己的名字,藏到了枕头下。
“洛洛,洛洛……”赵安柏还在院子里就喊了起来,一进门就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一身的酒味。
“你喝酒了?”林洛洛不由地皱了皱眉,赵安柏平常滴酒不沾,今日怎么会去喝酒。
“我没喝多少。”赵安柏红着脸看她,提起手中的糕点晃了晃,笑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点心回来。”
林洛洛拿下他手中的糕点放到桌上,怨道:“你都醉成这样了。”
她叫来青儿一起将他扶到床上,脱了衣服鞋袜,又打水给他擦了脸,他才终于安静下来。
看着他安睡的面庞,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那双醉人的眼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角。赵安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跟着扣住她的肩头,身子一翻,将她整个人压住了。
“你,你没醉啊。”她的脸腾地烧了起来,用力去推他,但他仍然纹丝不动。
“我真的没喝多少。”他的眼神很清明,看来好像确实没醉。
“那你起来。”她又推了他一把,他将她的手握住。
“洛洛,你这个样子真好看。”说罢低头吻了下来。
他吻得很轻柔,唇齿间带着一丝酒香,林洛洛感觉自己倒要醉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将头埋进她的肩颈窝,一言不发。
“今天父亲将我叫去,对我说了一件事。”林洛洛想,不论是和是离,还是都说开了好。
“什么?”赵安柏猛地抬头,眼里流露出惊讶和恐慌。
“他说,陛下让你娶公主,你不同意才挨的打。”
“你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瞒着我?”
“你已经承受太多,我不想再让你经受任何风雨。”他又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可是,你还是得娶,对吧?”他摇摇头不说话,不知为何,她又开始流泪,他支起身子为她擦掉眼泪。
“不会,我不会娶她。洛洛,你不要哭,我不会娶她的,我已经拒绝了陛下和公主,再下一百道旨意我还是会拒绝他,哪怕他将我投进大牢,我也只要你。”
“可是侯府怎么办?。”
“侯府不会有事的。”
一阵沉默。
“不然,我们还是和离吧,我不想做妾。”
“谁说你要做妾,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赵安柏抓着她的肩膀,不可置信地吼道。
林洛洛避开他的眼神,不再说话,多看一眼,就会多一分不舍,那就索性不看了。
赵安柏伸手捧着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洛洛,我们成婚那天就说好了,这辈子谁也不离开谁,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哪怕是当今天子也不能逼我离开你。”
林洛洛握住他的手,他眼中的深情让她沉醉,可越是这样的情深,她越不舍让他为了自己失掉一切。
“我是一个孤女,不值得你与陛下去对抗,你这样做会害了自己,害了侯府,父亲养我一场,你待我也很好,能与你做一场夫妻,我已经很知足。”
赵安柏不停地摇头,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继续说道:“而且,我不喜欢天天关在这宅子里,我想找回我的记忆,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什么不该忘的事情,我想找回来,只有找回来,我才能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是洛洛,是我的妻子,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一直都被关在这里的,到那时候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为什么失忆的?”
“你为什么失忆不重要,过去的事情忘记了未必不是件好事,你只要知道,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让真相大白的。”他的语音急切又哀伤,说到后面,几乎带着哭腔。
林洛洛知道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叹了口气,道:“和离对你我都好。”
“不,我不同意,我不许你离开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赵安柏俯身抱住她,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林家出事后,他为了保护她留住她费尽心力,只要她还在,他的坚持就有意义,一切就还有转机,可若是她离开了,那他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林洛洛轻轻抚着他的背,突然想起他曾说过她失去过一个孩子,可惜他们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将他的身子扶起,他的眼睛有些红肿,眼眸却更加晶亮,他们要是能有个孩子,应该也会很好看吧,她一边想着一边闭眼吻了上去。
墙外的更声敲到四下时,林洛洛翻身起床,拿出准备好的包袱,又取出一把长剑,将枕头下的和离书放到赵安柏身边。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再复返,她将这屋子看了看,取下赵安柏平日里最常佩戴的一块同心玉环,又给他留下自己最喜欢的一支金镶玉明月簪。
大门紧锁,好在她有些武功在身,翻个墙也不是什么难事。
出了赵府,眼前一条宽阔的巷道,夜空辽阔,繁星渐稀,两旁屋脊林列,远处隐隐鸡鸣,初夏时分,露轻风凉,她久闭宅院,甫一出门,只觉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透着轻快。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文忠候府旁的这座小院,转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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