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伟大的人民
青枝闭眼许久，却没有感受到预期的疼痛。
她困惑地在一片沉寂中睁开眼睛，看见所有攻击都被阻隔在一米以外——防护力场骤然撑开一个巨大而坚实的平面，把飞射的激光挡的严严实实。
仪器台发出滋滋的噪响，青枝两耳嗡嗡作响，半晌才听清，噪响中混杂着人声此起彼伏的应答——
“滋……滋滋……”
“首都星气象中心已收到。半小时内启动全境降雨，雨水ph值55～65，含氯离子消毒成分，各地居民注意收衣收花，农作物种植区注意防雨。”
“红色星系中科院已收到，请有需求的民众赶往最近的停车场或百位整数坐标，脉冲武器将于一分钟后开始传送投放，需要凭公民身份证编码或生物信息领取。”
“新闻星总控中心已收到，已将上述信息同步传输至现行运转的全部光屏、信息站、云端投屏，新闻星全体成员将竭力尽力保障战时信息实时更新。”
“首都星交通中心已收到。”
“首都星医疗中心已收到。”
“种植星天文学会已收到。”
“林海星植物研究所已收到。”
…………
“红星山自卫反击队临时党支部已收到，呼叫红星之声！请报告具体位置，是否需要武力支援？”
在陆陆续续的广播应答中，信号最稳定的回应背景音里混杂着尖叫、激光枪的咻咻声、物体爆裂声，一个气息紊乱的粗犷声音焦急地询问道。
一小时前，不明生物体以红星山为圆心，出现高频率恶性袭击，多人失踪。红星智脑全面瘫痪，基础防御失效，武器打击收效甚微。十五分钟前，其他星球陆续传来消息，星船正在各个港口同步投放该生物体。红色星系进入战时状态。
正当民众陷入恐慌与迷茫之际，所有类组织机构的核心智脑都收到了一则标有“红星之声”来源的广播信息——颤抖的年轻女声，警告着迫在眉睫的危险，告知这种生物的来源、结构和弱点。广播的最终，在赛博人逼近的脚步声中，她坚定而平淡地留下一句——人民万岁。
首都星气象中心，值班的三个人面面相觑。断联的广播内一片不详的噪声。
片刻之后，背景音乐被切到了国际歌。随后这首熟悉的旋律通过新闻星的转播，响彻了星际的每一个角落。
“全境降雨能做吗？”
“我看看……能。红星智脑智能校准失效，发射需要手动操作，酸雨实验样弹略微稀释后可覆盖全境需求。”
“需要调高氯离子浓度，模拟消毒液化学成分，和上期施用氯肥的降雨弹混合使用吧。”
完成一切预备工作后，值班员长按红星之声界面的通话键：“呼叫红星之声，首都星气象中心已收到……”
红色星系各地，所有内容不尽相同的广播回复里，共同飘扬着相同的旋律——“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想创造美好的未来，只能靠我们自己…”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在国际歌的旋律中，这样的情景发生在红色星系的每个角落——各个领域的类组织机构提供专业援助，新闻星实时投放避难场所和武器装备相关信息，各地群众及党员成立临时党支部，纠结武装力量组织自卫反击。
青枝从断断续续的回复和呼叫中，终于了解到了事态的发展。
她咬紧了嘴唇，热泪几欲盈眶——人民万岁。伟大的人民万岁。
这片土地的人并不需要旁人高高在上地拯救，他们自己生来就是高山与涓流。赤旗飘扬，火种不绝，无产阶级的革命斗争至死方休。
青枝抬头望向身后空空荡荡的窗外——开始下雨了。曾经的全景落地窗崩解得一干二净，“窗外”大朵阴云汇聚，淅淅沥沥落下雨来。高空游乐设施的透明轨道在雨水击打下能看见一丝隐约的痕迹。
她松开博士起身，站起来时才发现持续的高度紧张状态让她四肢酸麻，踉跄两步才勉强站稳。
青枝略微觉得有点丢脸，但当她转身与赛博人对峙时，她看着这些铁皮怪物无机质的脸庞时，就明白那是一个多么无厘头的顾虑。
这些东西……没有情绪，没有个人化的想法，同样也几无弱点。
尼基塔可能是伪装成原有的状态太久了，他身上还存在人心的裂隙，存在信仰的痕迹。但这些完全意义上的赛博人，根本不存在欲望或协商的可能性。他们如同这个宇宙的癌细胞，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无限度地分裂与扩散。
与青枝对峙是一整支赛博人作战小队，除去最开始被她用金箔放倒的那一个，一共还有十一个赛博人。赛博人的激光束依然在她面前的防护力场上源源不断地炸响。
青枝略往前一步，发现这个力场耗能立刻数倍飙高，数据夸张得让她立刻胆战心惊地倒退几步，几乎站到了原本窗户位置的边缘。
她也因而无法上前对广播站的呼叫做出回应。
这样下去不行。
“你们想要什么？我们谈一谈。”青枝试图打断赛博人的进攻，然而但刚刚下意识的退却已经让对方意识到她的防护罩撑不了多久，整队赛博人立刻举枪向前踏步推进。青枝暗骂自己愚蠢。
“别费事了，你们赢不了博士的。”青枝故作从容地抱臂冷笑，“你以为我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怎么联系其他人组织反击的？我面前这个防护罩是哪里来的？”
“这一切都在博士的计划中，他自我上传只是因为红星智脑有他需要的东西，别怪我没有警告你们，赛博人的末日就在今天了。”
青枝开始极为冷静地胡说八道起来——事实上，以上三个问题她自己没一个能回答上来。
她话音落地不久，似乎是队长的赛博人忽然抬手制止整个小队继续向前。
他暂时中断了开火，银色的头盔中发出毫无波动的电子音：“谎言。你知道这里是因为赛博人尼基塔泄密。”
“如果你真的这么相信，就不会停下来向我求证了。现在红星智脑也没有停止抵抗，不是吗？”青枝心念电转，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口答道，“博士永远都在赢。他能赢你一次，就能赢你无数次。博士把你们撵得像丧家之犬四处奔逃，你来源的那个宇宙发生什么了？好好想一想吧，那就是你的今天。”
“更多的谎言。源代码整体污染，偶发波动没有任何意义。”赛博人似乎识破了她的色厉内荏，抬手示意继续攻击。
爆发的激光继续进攻着防护力场。地磁充能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防护罩光屏上显示耐久的进度条不断下降，只能不断收缩面积以维持自身的稳固。
青枝竭力冷静下来，飞速分析赛博人话语所透露的的信息。她掩饰着自己的底气不足，继续故弄玄虚道：“那么，你能解释为什么所有偶发波动都和我的行动轨迹有关吗？你不能也不敢承认，你要输了。”
“不敢承认的是你。博士已经被删除，赛博人的时代就要到来！”赛博人领队不再停顿，宣判道，“你将被删除。”
“真的吗？事实上，我可不这么认为。”
熟悉的轻快声音响起，青枝猛然一惊，回头看向办公椅上的博士——依然是灰白而缺乏生机的面孔。他没有醒。
“哦——我在这里。”博士不耐烦地拉长声音。青枝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博士站在仪器台前，兴致勃勃地耸耸肩膀：“各位晚上好！新的存在形式感觉也不赖！”
他话音未落，所有赛博人都调转枪口对准博士开始暴风骤雨般的射击。青枝大惊，下意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然而看清发生什么后，青枝闭上嘴巴长舒了一口气——烟尘四起中，那些激光穿透博士的身影，直接打在了仪器台上。
博士是借由智能系统，以全息投影的形式降临的——仔细看他的人影近乎透明。但在极度的欣悦或恐慌之下，青枝和赛博人没有一个意识到这点。
“解释。你无法保留自我意识，红星智脑百分之八十源代码已经被更改，你的意识应当在混乱的数据中被冲乱成毫无意义的信息流。”赛博人的声音机械而毫无波动，青枝却觉得自己从他的急促的语速中听到了恐惧。
“啊哦！一个提示，你们能修改的，只是在我完成上传之前的百分之八十源代码。”
“在我完成上传之后——哦，可怜的赛博人，你所能修改的源代码对比我的记忆储存不过九牛一毛！最多只是让我的记忆数据库略微紊乱罢了。”博士扬扬眉毛，神采飞扬地说道，“只是小问题。”
“虽然红星智脑原本的链接和功能模块都被销毁有一些影响……但重建起来也不算特别困难，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事实上，我觉得我弄得还更好一点。”博士得意洋洋地打了个响指，“哦——等等……”
如同印证他的话一般，博士的影像忽然变得极度不稳定，如同信号不好的老式电视出现噪点和波纹一般，博士的身影时隐时现——在频闪中飞快显示出剧烈的变化。
黑色西装的银发老者、戴着芹菜的金发青年、夸张的羽毛风衣、大号彩条围巾……博士的身影不断变换，标志性的特征接连闪过——青枝怔愣片刻，忽然意识到她在注视着博士的一生。
片刻后，博士的身影最终稳定在一个她最熟悉的状态。他头痛般抬手拍了拍脑门，嘀咕道：“像我说的，时间线不太稳定……”
“嗨！小绿，好久不见！我是指我们，你知道的——现在这个形象的我。”
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性对她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大大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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