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医者与人心

市中心医院，午休时间刚刚结束，满面疲惫的年轻女子对着电梯反光揉了揉脸，努力在到达科室前搓出一个富有亲和力的笑容。

        “回来啦！”刷卡进入病区走廊，迎门遇见的患者对她招呼道。

        女子点点头，上去接过他举着的点滴，露出大大的笑容：“怎么不让家属去拿个输液架啊，这么举着多累。我送你回病房吧，还是推个输液架再走走？”

        “回去吧，回去吧，我也走不动了。”患者大爷长吁短叹地答道。

        往病区里走了没两步，女子隐隐听到极度嘈杂的响声——咒骂、尖叫、撕心裂肺的哭喊、东西摔碎的清脆响声。她心中蓦地抽紧，匆匆把输液袋塞给患者：“不好意思，好像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女子拔腿向噪音的源头跑去。隔着空无一人的医生办公室，隐隐能看见护士站前有彼此撕打的人影。她心头咯噔一声，连忙冲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穿着午休时的便服，穿过办公室时随手扯了一件白大褂匆匆穿上。

        她推开医生办公室和护士站相连的门快步上前，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静而有说服力：“干什么呢？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解决？在那闹事的是几床的患者，有什么事情你跟我讲一讲！”

        此时身穿病号服的患者已经和护士推搡倒地，隔着护士站的台面，她一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她先伸手按下护士站内侧的报警按钮，随即绕过围栏想要去拉开打人的患者。

        看清发生了什么时她悚然一惊——凌乱的地面上散落大片鲜血，倒地的护士胸前赫然是一道豁开的巨大伤口，肋骨折断翻开露出整个胸腔，由于断口戳破了肺部，伤口内还咕嘟咕嘟冒着血沫。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伤人的患者微微侧头——那是一张极度扭曲的、非人般的面孔，双目充血，口角撕裂，从喉咙里伸出几条章鱼般的粘腻触须，正卷着倒地护士的心脏往口中送去。

        女子捂住嘴巴倒退一步，拔腿想跑。余光扫过护士站的呼叫系统面板，咬咬牙小步向那个方向移动。

        那怪物似乎正在享用美餐，对她的移动暂时没有表现出追赶的意愿。她稍微松了一口气，尽量小声而迅速地按下所有病床的通话键，贴近传声器口齿清晰地低声说道：“各床患者请注意！本病区护士站有恶性袭击事件发生，请大家锁好门注意安全！不要按铃！不要回答！”

        女子话音未落，一连串呼叫铃尖锐而刺耳地响起，各个病房嘈杂混乱的哭诉一股脑涌过来。她暗骂一声。那怪物被噪音激怒，发出一声含混的低吼，四肢着地越过台面向她冲了过来。

        女子冲进医生办公室反锁住门，向另一侧的出口跑去。跑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那怪物没有撞门，脚步声反而奔远。刚刚松了一口气，心又蓦地提起，电光火石之间，女子忽然反应过来——那只怪物想从走廊另一边绕过来。

        她跑回通往护士站的出口，轻声打开门锁，绕过护士站沿着走廊蹑手蹑脚往病区出口跑去。

        “啪。”

        越过护士尸体时，她忽然感到脚上一阵温热的阻力。女子低头——一只沾满鲜血的纤手紧紧握住她的脚腕。

        “救……救……我……”护士口中溢出血沫，隐约掺杂着几不可闻的微弱呼救。

        女子脑中一片混乱，俯身下去摸了摸护士的颈动脉——微弱的、坚定的跳动。“这……这不可能。”她感觉浑身汗毛炸起——她亲眼看见那怪物掏出了护士的心脏，她如何可能活着？

        她低头望向护士胸口的伤口，那道巨大的豁口正以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蠕动黏合，内里似乎有什么雪白的肉块微微跳动着。

        她的表情太过惊恐，护士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另一只手摸到胸前蠕动着的伤口，发出含混而恐惧的哭叫。“我还能活吗？发生了什么？救救我，救救我！”护士伸手拉住女子的衣襟，语无伦次地质问道，“我还活着吗？林医生，我还活着吗？”

        她低头看见自己白大褂胸牌上的名字，嘴角一抽，随即努力搀扶起护士，急促地说道：“我猜是可以吧？虽然今天的一切都超过了我全部的人生经验……或许绝大部分。但你有意识，有脉搏和呼吸，这就是生命体征。所以你活着。”

        说话间，两人听见医生办公室内传出脚步声，被称为林医生的女子竖起手指示意护士噤声，拉着她缩在了护士站的台面下。

        她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听见脚步声轻巧地靠拢——非常奇怪，按照人类的生理结构，爬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速度不可能很快的运动方式。人类的四肢千万年来都在向直立行走的方向进化，但那个东西，四肢着地时却奔跑得非常快，非常轻盈。林医生努力屏气，在脑子里飞速推演刚刚发生的一切。

        “咕叽、咕叽。”

        林医生听见上方传来了两声奇异的粘稠声响，她抬头，身穿蓝白病号服的怪物倒吸在天花板上，臀部延伸出多条粗壮滑腻的深红色腕足维持平衡，头颅诡异地扭转了180度，口须缓缓蠕动，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们。

        林医生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暴喝：“跑！”

        她拉起护士向病区出口狂奔，那怪物速度极快，倒吊在天花板上奔跑得并不比她们慢。她能听见腕足在墙面飞速甩动的声音，而这声音似乎惊醒了更多存在。她们路过的病房里有的大门紧锁，里面的患者家属警惕地向外张望，还有一些病房内冲出了更多相似的怪物。

        林医生回头一望，头皮发炸，奔跑的速度更快了几分。本来她还在担心护士的身体状况，但她竟然完全没了刚刚气若游丝的样子，呼吸稳定脚步飞快，面色是奔跑出来的健康涨红。

        眼见到了病区门口，林医生抢先一步掏卡刷开大门，电动的拉门缓缓移动。她先把护士往外一推，随后自己也从缝隙内钻了过去。然而就是这么一耽搁，那怪物身后的腕足已经卷住了她的脚腕向后一带——她整个人重心失衡，狠狠摔倒在地。

        林医生顿觉整个鼻腔里升腾起血味，一时间意识都空白了片刻。

        等她回神时，讶异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原地。转头一看，护士死死扣着拉门边缘，夹住了那怪物拉住她的腕足。

        “去按电梯！”护士极吃力的模样，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道。

        她立刻爬起来，对着腕足狠跺几脚，那怪物却并不松开。她往兜里一摸想找支尖锐点的笔什么的，摸出来支50ml的大号注射器不由喜出望外。她蹲下身，拔下针帽狠戳下去，条件反射地回抽了一下。那怪物发出一声痛呼，松开了腕足。

        得到自由的林医生立刻冲向电梯，正厅对着八个电梯口，她跑过一圈看了所有电梯停留的层数和上下方向，站在楼层介绍前飞速思考起来。

        “快点！”护士极吃力地喊道。林医生咬咬牙，冲到右手边第一个电梯前拍了上键。这台电梯就停在两层楼下的化验科，等待电梯的过程中她掏出手机试图拨打报警电话，几乎不怎么意外地发现信号全无。

        “叮。”

        林医生从来没觉得电梯到站的声音这么悦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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