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第九章
父亲与祎弟在寿宴之后一致同意入赘一事，叫谢云颐颇为震惊，然而细问原因，两人又都缄默不语，只令她在府中候着，不日便会去宫中请旨。
至于这不日究竟是哪一日，谢云颐不知道，但小将军三个月后就会回长城驻防，若是请旨，便只有眼下数月。
短短三月，丞相去与天子协商二品大将军入赘，也不知道会进行怎样的妥协。
谢云颐倦倚在窗边，望着院内不知何时已经凋败的桃梨，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当时想出入赘的法子，还以为是两全之策，既能拯救小将军，又不会对谢家产生影响，然而自那晚与父亲和祎弟对话，眼下她只希望这番妥协不要过大才好，否则，因她之举害谢家落入窘困境地，叫她如何对得起这十来年的养育之恩。
唉，若是上一世命数再长些就好了，也好看看谢家是否善始善终。
不过到底不能贪心，眼下有机会救小将军，已是上天开恩，她如今应当做的，是努力关心如今形势，以知晓当年究竟是什么原因，促成了将军之死。
“小姐，墙体透寒，您别就窗靠着，还是过软榻这边来。”
春芙领着下人，从外边抱着一摞封皮为武侠志怪的书册回来，见自家小姐倚在窗边，忙出声唤道。
谢云颐尚在出神，未听见来人，待对方走至跟前，拍了拍手中的册子，才骤然清醒，脸上挂起笑容，低声道，“查到了？”
春芙眨眼，可不就是查到了，她花费了好几日与不少银子。
谢云颐会意，出声遣退其余人，只留下春芙在边上候着，道自己要看书，若无重要的事，哪怕老爷与少爷来了，也提前通传一声。
下人们听命，相继而出，留暖香袭袭，屋内彻底安静下来。
“小姐，你查这些做什么啊？”春芙为对方沏了杯消寒的热茶，坐至软榻对面，见自家小姐纤纤细指抚着书页，眉头紧蹙，不由出声问道。
几日前，也就是寿宴结束后三日，自家小姐忽地找她，叫她秘密去查一下当今大理寺正徐川尧的生平足迹。
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先是大将军，又是大理寺，也不知道小姐落水那一遭，究竟遇见了什么。但对方执意，她只好奉命去办。
幸好大梁大理寺正只是五品官职，在这官员横行的上京城，算不得什么位高权重之人，时日和银子花到位，此人自出生到如今的足迹，便一一写在了武侠志怪封皮下的白纸里。
谢云颐抿着唇，微微摇头，不是不告诉对方，而是她暂时也没有思绪，究竟该查什么。
她让春芙找这些来，不过是想看看有没有启发的线索。
毕竟，上一世，一个五品官员携太子金吾卫，将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投尸乱葬岗，哪怕是天子的命令，她也觉得过于草率与高攀了。
她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春芙噤声，不要再打扰她，接着便凝神静心，从第一本书册开始，慢慢查看起来。
她看得仔细，一字一句皆要揣摩几分，不知觉已是三柱香的功夫，然而这位叫徐川尧的大理寺正的生平轨迹似乎清白得很，从南阳县秀才到中进士，再到担任三年青州通判后升迁至京师，每一步都算踏踏实实，不见有任何贪腐违法之举。
“难不成真是个好官？”谢云颐合上第一册记录，抬起眸来，一双美目若有所思，喃喃自语，不待春芙应话，就低头翻开下一卷。
第二册书上记载的是此人曾经所判的案子，不似卷宗那般详细，只有大概的时间与事件。
谢云颐不算熟悉律法，故而看得更慢，加上白纸黑字实在伤眼，她不由捏了捏眉心，但翻至中间，见“户部员外郎贪腐”一案，又瞬间睁大眼睛。
“当初震动京城的户部员外郎贪腐一案，是他督办和监斩的？”谢云颐忽地掀起眼皮，望向春芙，她记得那日自己并未出门，但听下人说过此事。
春芙愣了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谁，忙点头，“是，我还记着呢，员外郎是在东市被当街斩首！”
三年前，户部员外郎宋庆侵占百姓良田三百亩，贪污税收二百零八万两白银一案满城皆知，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经天子旨意一道督办此事，最后结果是判处员外郎满门抄斩，其中监斩宋庆的正是大理寺正徐川尧。
“小姐怎么问这个？”春芙不解。
若旁的案子也就算了，那是大理寺正的职责，可是这么大一桩名动京师的案子，大理寺正督办与监斩后，竟然持续三年，都没有往上升迁吗？
谢云颐蹙起眉尖，仍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只是隐隐觉得奇怪。
春芙见状，忙站起来走到对方身后，帮对方按揉阳穴，“小姐，虽说我不知道您看这些是要干什么，但是太伤神的事，您还是不要过多思虑，”她道，“就算是为了大将军，大将军不日也要入赘相府了，不会再卷入那些纷争，您大可宽心些。”
这安慰是好的，但是谢云颐还是担心，自己改变将军命运的举动，会带来其他意想不到的后果。
所以眼下空闲，与其整天倦怠在床上或院子里，还不如多查探些从前的事。
“无妨，”谢云颐拉着春芙坐回原处，合上手头的案卷，又重新翻开一本，笑道，“这样看书，总比我日日犯懒好。”
春芙无奈，瞥见冰肌玉骨的姑娘又凝神贯注，只好乖乖在一旁候着。
与前两册不同，剩下的十几本小册皆是关于大理寺正徐川尧家中其余人的生平，而这些生平就简短了许多——徐川尧父辈祖辈都是读书人，是南阳的书香门第，其母亲一族在当地略有名气，却也只是经营桑蚕的商户，两边皆无为非作恶之举。
至于其子，不过七岁，年纪尚幼，算不得什么。而其妻子……
谢云颐翻开最后一册，却见有关其妻子的记载只有寥寥几行——出生农户，无兄弟姐妹，在嫁与大理寺正第二年，为其诞下一子，后于四年前病逝于青州。
“小姐？”
“小姐？”
“小姐，你想什么呢？没事吧！”
门外传来轻叩声，是下人通报少爷回府，春芙见状，示意自己知道了，担心少爷临时来访，走进屋子欲告知小姐，却见对方支着下颌，对着一页纸久久出神。
谢云颐是被春芙轻轻碰了下，才陡然回神，浑身一凛，险些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吓死我了。”她道，弯眉微蹙，一双眼里好似有泪珠。
“是小姐吓死我了。”春芙将杯盏挪正，望着对方眼角沁的泪水，走上前去，用绣帕轻拭，“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在看徐大人的生平，如何还掉眼泪了？”
谢云颐接过手帕，咬着唇，摇头说“没什么”。
其实真没什么，不过是算了算时间，发现徐大人的妻子也是在孩子两岁时病逝的，忽地想起自己娘亲，心中不免凄楚。
“你方才出去做什么？”谢云颐吸了吸鼻子，瞥见对方是从门扉处过来的，合上书册，蹙眉转回正题，“可是外边有事？”
春芙：“少爷回来了。”
谢云颐霎时挑起眉梢，示意春芙赶紧将桌上的书册藏到床底下去。
她不能让祎弟知道自己在查探这些事，否则更说不清。
但这也不代表她不可以委婉地让对方帮她找线索。
谢祎自小跟父亲混官场，有些门道，她只觉得奇怪，不明白具体奇怪在哪里，但是谢祎一定能够知道。
谢云颐不禁为自己的小算盘笑起来，决定待会儿就去找对方，给对方编“故事”。
然而还未及踏出屋门，便听见外边似乎吵起来。
“春芙，去看看什么事？”谢云颐见对方将东西藏好，忙出声唤道。
春芙哎一声，急匆匆小碎步打开门跑出去。
敞开的门透进些许寒风，谢云颐见外边声音越来越大，春芙又迟迟不回，不由心中忐忑起来。
“来人！”她撑着桌子起身，欲往门边走去，然未走几步，门内便冲入人影，将她吓得险些摔在地上。
“阿姐，你没事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谢祎，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谢云颐，搀着对方坐回软榻，皱眉道，“别出去了，外面闹。”
谢云颐捂着胸口，缓了半天才回过神，凝着眼前人，恼道，“吓死人了，这么着急做什么，外边发生了什么？”
谢祎见对方没事，顿时松了口气，面上挂起假笑，无奈道，“还能是什么，阿爹今日进宫请旨了！”
“啊？！”谢云颐觉得自己还得捂会儿，心脏突然间跳得太快了，“怎么说？”
谢祎哼哼两声，双眸狭促，下巴朝门外扬了扬，“二叔公与三叔公来人正找阿爹麻烦，说阿爹太过娇惯你，拎不清事呢。”
谢家如今有三支，一支是父亲谢玉，一支是二叔公谢泓昭，剩下一支是三叔公谢泓羽。其中，谢玉乃当今丞相，谢泓昭乃御史中丞，谢泓羽是翰林院大学士，几乎俱是文官。
“圣上答应了？”要是没答应，两位叔公怎么会来，谢云颐盯着谢祎，紧张地攥着拳头，“阿爹用什么换的？你小声一点告诉我。”
谢祎望着对方焦急不堪的模样，不由扶额失笑，“难不成太昂贵，阿姐就会放弃之前的想法？”
谢云颐不想同他开玩笑，就算她眼下放弃，天子是那么好打发的吗？更何况，她没打算放弃，只是希望能稍微缓和一点。
谢祎明白对方的眼神，其实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有几分难以形容。
但是，无论什么，父亲既做了决定，就有他的道理。
“神策军。”半晌，谢祎开口，说得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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