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首先，先抄一份檄文练练字吧。”
“这是告发曲竑的？可是我们都记不清当时的事情了，这样写的算数吗？”
曲听枝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作不作数，写了便知。”
倘若此时此刻有一架飞机凌空而过，就能看见一副盛世奇观。
千万只半透明的水鬼排排坐吃果果，在a4纸上歪歪扭扭抄着小作文，时不时有鬼咬着笔头一脸为难：“老弟，‘鹌鹑’咋写啊？我想顺便告发他当年非法征收我家那几只老鹌鹑来着，害得我老母饿死。”
曲听枝一边监考，一边望向日头。
巳时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平静着心绪，顺便蹲下替一只小水鬼改了个错别字：“亵裤的亵是这么写的……呸！他还是人么！连你这么个小孩儿都不放过！但是你别写这般详尽，脖子以下不好过审的，床笫之事隐晦一些。”
指点完一番后，曲听枝起身时正巧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曲仲景从北山溶洞里走出来，不偏不倚，将这盛世奇观尽收眼底。
曲仲景：“床笫之事？”
曲听枝：“啊，你也想听么？”
“………………”
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吗？曲听枝好想捏个诀立马消失。
立马有水鬼认出了他来：“这不是那个欺负听枝姐姐的大坏蛋嘛！现在又跟踪过来，什么变态！”
抄作业的水鬼们闹喳喳的，可曲仲景却充耳不闻，只是一步步走向她。
“听枝，你可能觉得我在胡诌，可是……”曲仲景走近了些，她才发现这个一贯温文尔雅的教授面色苍白，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就连步履也沉重了不少，“从越氏墓回来以后，我只要一放松下来，脑海里总是会闪过一些奇怪的画面。”
和他幼时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趴在越氏床头，雀跃提议“母妃，妹妹就叫听枝好不好”；
空无一人的宝华殿里，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像哆啦a梦一样从兜里掏出糕点，气呼呼的“吱吱的小拳头可不是面团捏哒”；
还有炼狱似的火海之中，一袭嫁衣的少女像羽毛一样从城楼坠落。
这些画面像破碎的玻璃渣，被一根鱼线穿了起来，在脑海中叮叮当当碰撞着。
每当他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少年和曲听枝，扰得他没有片刻清净。
“这些都可以先按下不表。可是从昨晚起，”曲仲景揉着眉心，仿佛陷入了一段惊悚的梦魇，“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新的画面，恰好是你穿着这条裙子……被埋在北山下。我总觉得很不安，可是这种事情说出来了大概你也不会信，所以我就擅作主张跟了出来，抱歉。”
她信。
当鬼不到两月，她的三观早就被彻底颠覆了，还有什么不信的。
只不过……
曲听枝朝阎罗王投去了一个质询的目光，他摇摇头，表示不知。
曲仲景脑海里那些过去的画面，毋庸置疑，是被封存于结缘之物里的记忆泄了出来。
可是今日的她被埋在北山之下，这分明是个预知，作为普通人的曲仲景不会拥有这种能力。
一定是有人往他脑海中注入了神识。
不是她，不是阎罗王，更不可能是已经投胎转世魂魄完整的越氏。
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曲竑。
曲听枝眸光一闪，忽然暗道不妙，朝曲仲景喊道：“快回去！”
就在那电光火石一瞬间，一根细不可察的银针倏忽向曲听枝的命门刺来！
“曲听枝！”
“听枝！”
两声惊呼，阎罗王掌心鬼火飞出，曲仲景一跃而下朝她扑去。
而曲听枝耳力微动，一个踮脚旋转，裙摆绽出了一朵张扬的蔷薇，轻巧躲开了银针。
因为她的敏捷身姿，鬼火险些燎了曲仲景的屁股。
英雄救美失败的二人面面相觑：“……”
银针扎入一颗老树，绿油油的树冠霎时枯萎，零落一地。
曲听枝啧啧摇头，真是心狠手辣啊……
然而银针仿佛只是一个小序曲，下一秒，头顶风云变色。
一小团气旋聚集在空中，一点点吞噬着山间的砂石枯枝，像一个贪婪的怪物，越来越庞大。
水鬼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虽然已经吓得眼泪汪汪，却没有喧闹。
他们总有一种预感：这位公主上一次能保住洪业，这一次，也一定可以保住他们。
曲听枝仰头，透过飞沙走石的风暴，与那双不可一世的眼眸正视。
一身暗金蟒龙长袍，苍老的脸庞镌刻出几道皱纹，嘴角微扬，眼睛像一轮笑吟吟的弯月。
曲听枝也弯起眼眸，盈盈福身：“人都死了，父皇还是这般舍不下龙袍呢。”
“那自然还是比不上我的乖女儿。”曲竑眯了眯眼，抚摸着手里的玉如意，“生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公主，死后倒是能号令百鬼了。为父见了，甚是欣慰。”
曲听枝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哪里是手无缚鸡之力，她不过只是因为信任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才一直藏于深闺之中逆来顺受。
你见过哪家娇娇公主能轻轻松松单手提握黑铁剑，还能精准无误剌脖颈大动脉一刀的！
气旋逐渐长成了轰然巨物，北山那几颗千年老树也被连根拔起，在砂石中四分五裂。
狂风就在她眼前，急不可耐地撩拨着她肩头散发，仿佛一个对猎物垂涎欲滴的捕食者。
曲听枝岿然不动，虽仰视着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
她佯装惊讶：“难为父皇还记得我，原以为我会落得和母妃一样，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呢。”
“你别说，越婷汝她虽然是个粗鄙不堪的乡野村妇，但确实有一点值得你学习——至少，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说时迟那时快，曲竑眸光一凛，玉如意猛然扬起！
狂风不再老实团成一个球状，像饿极了的野兽狼奔豸突，张牙舞爪地朝地上的千万鬼魂扑来。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曲听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一股狂风裹挟着比象都庞大的层岩径直朝她砸来，眼看着她马上就要成为神仙手下的肉饼了，曲听枝却蓦然一笑。
她竟然还在笑？
曲竑心头涌上了一种不安的预感，刚想收回手，可已经迟了。
咣当——
半空中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微微闪着金光，将飞沙走石统统挡了下来。
凌厉的目光刺向他，曲听枝冷然开口：“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曲听枝深吸一口气，像儿时曲竑讲睡前故事那般，娓娓道来：“洪业原本对你造不成威胁，可自我来后，你生前恶事昭然若揭——用战场英烈之魂祭湖神山神保你帝王之位，省下国库万两一举两得，母妃之墓亦是场骗局。于是那日，你伙同雨师毁尸灭迹，企图用山洪掩埋真相，却不料被我破坏。”
山鬼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那天的山洪……是曲竑一手造成的？！人祸可不比天灾有度，要是他们那日没有听她的话，说不定现在整个洪业古镇已经成了……一片汪洋。
“今日你来，想必是听闻了洪业千万水鬼欲上书告你吧？你便趁着状纸还未上达天听，先来伪造北山塌方，实则灭口。纵使这桩塌方再蹊跷，终究是死无对证，天庭也不能将你伏法。”曲听枝上前一步，优雅挽起耳边一缕鬓发，“父皇，从承元帝到福星座下，做了千年人上人，你怎的还这般天真？”
曲竑面色一变。
她说得没错，他本来以为自己只要趁其不备先一步动手就可以免去后顾之忧，却万万没想到……曲听枝竟然早有防备？
而且那一道屏障……只有天道所修的术法，会发金光。
“糟了！”曲竑下意识收了玉如意拂袖化形，可眼前突然乍现两道金光，卷走了他的法宝。
不远处，一个白背心大裤衩的和善老人坐在移动按摩椅上，拿曲竑的玉如意捶着腿，嘴里还嘎嘣嘎嘣嚼着椒盐炸花生。
“小曲啊，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做神仙要博爱，你这样是过不了年终考核的。”
福星招了招手，身后脸色难看瑟瑟发抖的雨师就低下头，毕恭毕敬地推着按摩椅走近。
福星斜睨一眼天上的曲竑，正颜厉色：“我都下地了，你还在上头几个意思？”
曲竑连忙麻溜滚了下来：“弟子不敬。”
“唉……你平时不挺聪明的吗？怎么一关系到你的前途，脑子都没了？”福星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闺女要真只想单纯告发你，直接去天庭官网找客服投诉就是了，哪还需要这么大费周折？”
曲竑眉头一皱，顿时醍醐灌顶。
曲听枝是故意的！她故意把水鬼们要集体告发他的消息散布出去，目的就是为了引他现身。他以为自己可以万无一失，却没想到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骗局，而福星作为裁判早就在一旁看着了，甚至早就设下了一道屏障保护他们。
他中计了！
还是这种瓮中捉鳖的小把戏！糊涂啊！
曲竑愤恨瞪了曲听枝一眼，却只得到她不屑一顾的轻笑。
遇上越婷汝和她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曲竑捶胸顿足，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师父，你听我解释！这女鬼大业时候就心思毒辣，想为她母妃报仇，所以才——”
“曲竑啊曲竑，我年纪是大了，可眼没瞎耳没聋。这小女娃心胸之大，不是你能企及的。”
福星一把将曲竑的玉如意摔在地上，登时裂了两半：“你和雨师狼狈为奸，险些害得洪业生灵涂炭，这笔账必须得算！雨师助纣为虐，去天牢里住几年吧。至于你……曲竑，神爱世人，你不配。”
“师父？！弟子忠心耿耿跟了您一千多年啊！”
“sowhat？当年跟你一起上战场的父老乡亲们，不也在这里熬了一千多年吗？”福星豪饮一杯冰可乐，手中数道缚仙索捆住了曲竑，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仙籍注销申请我已经提交上去了，正好今天阎罗也在，你先去十八层地狱里蹲着等判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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