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山洪来了！快点跑啊！”
尖锐的哭喊声瞬间撕裂了平静的洪业古镇。
曲听枝本能地感到不对劲。
从大嘟小嘟提醒她下暴雨至今，不过半个多时辰，这场雨如何能有此般能耐？
她凝神眺望一眼山尖，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就仿佛只是眼花一场。
等了半晌，古镇的广播响了起来：“今日有山洪，请居民与游客留在室内，不要外出。洪业古镇周围有用于泄洪的河道，请大家不要担心，我们会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
曲听枝眉眼一凛。
荒唐！这场暴雨显然来得毫无章法，就仿佛奔着这座小镇而来，来势汹汹的雨水根本不是泄洪河道能承受得了的！
曲听枝凝神细听，雨水已经冲垮了河道边的山石，渐渐向地势平缓的洪业古镇涌来了。
照这个架势，不过一刻钟这里就会被山洪淹没，现在必须立刻疏散人群！
曲听枝在脑海中权衡了一番，决定放弃和古镇方沟通，把握时间。
她咬咬牙，忽然冲着洪业湖大喊：“大嘟！小嘟！”
两股半透明的水流从洪业湖中一路飙来，停在了客栈外，凝成两具孩童模样。
曲听枝摸摸她的头，笑吟吟的：“小嘟，你应该知道何处安全，带镇民往垂于洪流的高处去。”
小嘟埋着头，有些恐慌：“听枝姐姐……我……我不行的，他们怕我……”
水鬼皆是因水而亡，身子被泡胀后便有几分狰狞。
再加上他们需要一头长发在水下固定身形，在活人看来，他们确实长得可怖。
曲听枝沉吟片刻，忽然转身握住田乃悠的手：“奶油，可以帮我么？”
田乃悠感觉自己像是着了魔，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小嘟，你和奶油一起走，她说的话人们一定会听。”曲听枝捕捉到了路边几个互相搀扶的老人，又再次吩咐，“上去之后将人交给奶油清点，你回来带走老人家。”
“可是我一个一个带着跑也、也来不及啊……”
“那就飘着跑。”
小嘟像是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绞着指尖：“听枝姐姐，鬼在阳间飘是犯法的！”
曲听枝当着镜头，一绺鬓发被风吹落，仿佛一条横亘脸上的伤疤。
她的目光执着而坚定：“犯了法，算我的。”
说罢，她在田乃悠和米妮的惊叫声中，带着大嘟往洪业湖腾空飘去。
狂风呼啸中，曲听枝冷静问道：“镇民曾见过湖水忽涨忽落，你们可是能吞吐水流？”
大嘟面上有显而易见的惊喜：“听枝姐姐，你这都能猜到！”
“有何限制？”
“限制谈不上，不过我们最多只能吞和身体差不多体积的水，如果听枝姐姐你是想让我们把山洪都喝下去，有点不现实……”
曲听枝不再言语，只是加快了漂浮的速度。
洪业湖里，千万水鬼正在水中攒动着，乱成了一锅粥。
曲听枝悬在湖心集上方，高声大呼：“我有一计，可击退山洪，保洪业古镇不受水淹之灾！但须得诸位与我协力，以身拦洪！”
几个年迈的老水鬼扑棱着，声音尖锐：“刚才我们就想过这个办法了，行不通，还是快跑吧！我们这么多水鬼也只能填满一个洪业湖，咋个可能喝得赢那么大的山洪！毛都没长齐的小女娃，搞快回你的公主窝头躲到吧！”
唰——一个冷冽的眼刀刺向了他。
曲听枝那双清澈的小鹿眼里倒映着整座洪业古镇，宁静而悠远。
忽而广袖飞扬，青丝凌乱盘旋于头上，像极了大业欠她的那顶公主桂冠。
她的嗓音轻灵，却能穿透灵魂：“你既也知晓我是公主，就应当听闻我以死殉国一事！国破家亡之时，我连死都不怕，又何惧这区区一场山洪！倘若不信，你便躲去那高处当你的懦夫；倘若信我，便百鬼一列横于山口，听我号令！今日无论后果如何，统统由我一人承担！”
一瞬间，曲听枝感觉自己回到了那夜火海。
只是那次，她救不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大业，一心求死；而这一次，哪怕仅有星星点点的希望，她也要带这座古镇活下来！
守住这座故土，是她唯一能为越氏做的事情了。
洪业湖中有刹那的死寂。
可山洪不等人，每有一秒的踌躇，山洪便更近一分。
“我不管了！我信听枝姐姐！”大嘟第一个飘去了山口，虽然脸颊肉都害怕得颤抖，却死死矗立着，“反正我们已经是鬼了，大不了把我们冲进轮回池里去！要是眼看着洪业被淹了，那我们在这儿保护了千百年，保护了个屁啊！”
噗呲——远处的山谷里，又传来了一阵溃堤的回音。
水鬼们不再犹豫，一排排整齐有序地列于山口前，像极了一支军令森严的军队。
而那几只抗拒的老水鬼，最终也嘟嘟囔囔地落于队末。
曲听枝点点头，飘过去只身拦在山口最前方：“我是大业宜淑公主，洪业是我的故乡，更葬着我的母妃。本宫向你们发誓，定不会让它毁于一旦！”
在曲听枝的指挥下，一排排水鬼漂浮起来，用鬼身造了一座半透明的桥梁，连接着通往古镇的山口与北山之北的干枯河道。
她的心里也没有万全把握，但她必须孤注一掷。
轰隆隆隆——！
山洪欲来，比千军万马纷至沓来更可怖，这是无力回绝的天灾。
曲听枝立于一侧，凝神倾听山洪的踪迹。
在它冲破山口的一瞬间，曲听枝的殷红裙摆扬起：“洪业儿郎们，吞！”
坚固的水鬼墙吞下了第一波洪流，他们来不及反应，便要将洪水传给下一排。
几万具半透明的身体吞吐着浑浊的山洪，用这座“桥梁”输送着水流，一直送到北山去。
一秒接一秒，一口接一口，不敢有丝毫泄气。
远处的高山上，暂且安置于此的镇民和节目组屏住呼吸。
他们听不见曲听枝刚才说了什么，更不知道那一个个的是什么东西。
镜头之下，他们只能看见一座半透明的桥梁渐渐被山洪染上浊色，变成一道悬在空中的水流。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才渐渐停了。
一束阳光破云而出，洗涤了水鬼们身体中的浑浊，半透明的桥梁渐渐染上新的颜色，竟成了只属于洪业古镇的一道彩虹。
【啊啊啊啊啊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我看哭了qaq】
【我也是……一开始是紧张害怕，后来看着那么多只鬼一起用身体阻挡洪水就……呜呜呜……】
【没人夸夸听枝老师吗？古镇方都没站出来的时候，她站出来了啊啊啊！】
【听枝老师真的好棒！！！她飘出去的时候真的像仙女一样！！！】
【好想知道她说了什么，一定是很震撼鬼心的话才能让大家都团结起来吧tat】
最后一股山洪倾泻而下后，水鬼们像一块块坍塌的砖头似的，七零八落瘫倒在地。
“我要搬家……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水了……”
“嗝！救命啊，我快撑死了！”
“老弟，我牙里好像塞了块泥巴，你给我掏掏。”
而曲听枝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她回头望了望，虽然水鬼桥没能抵御全部的山洪，但从缝隙中溜走的洪流并没有对洪业古镇造成什么威胁，只是堪堪让洪业湖中的水位漫了出来。
这座小镇，她算是护住了。
居民游客们安然无恙，水鬼们只是有些疲累，没有一人一鬼受伤——且慢，那只光头鬼呢？
她既没有跟着人们去高处，更不会加入水鬼桥，她去哪里了？
曲听枝四处打听，没有一只水鬼见过她。
曲听枝慌了一瞬。
光头鬼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她还有一肚子问题呢！
就在这时，曲听枝余光瞥见了湖中一点亮光。
——一个光洁的脑袋飘在湖面，被水波推到了岸边。
曲听枝倒吸一口凉气。
她连忙飘到湖畔，整个鬼陷进湖里去捞那一颗脑袋。
脑袋是捞着了，可是身体没了呀！
曲听枝咬了咬腮，在溺水的恐惧与救鬼的义务前选择了后者。
她把脑袋安放于湖畔，摒气闭眼，缓缓潜入水中。
湖水一片浑浊，曲听枝虽然已经没了呼吸，但泥沙钻入鼻腔还是十分难忍，石砾水草无意识刮过她的眼睛。
她一边游一边像只八爪鱼似的摸索，尽力在浑浊的视线里找到那具身体。
可是……这洪业湖怎的这般大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曲听枝感觉自己都游到了下个轮回了，她终于摸到一只冰凉的手掌。
她努力让自己神志清醒，拽着手掌上浮。
上岸的途中几度险些晕厥，曲听枝掐着大腿挺住了。
“嘿——咻！”用尽浑身气力将光头鬼的身体甩上岸，曲听枝湿哒哒地趴在岸边，眼皮子耷拉着。
她双唇翕动，想叫来大嘟搭把手。
可她太累了。
乌云彻底散去，灼目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刺得她下意识闭上眼。
而这一闭，就没能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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